第一百六十章
“都过去了。”庄璃弯腰捡起包袱,轻轻拍去灰尘,“阿芝还说,要跟您学绣百蝶裙呢。”
老妇人突然嚎啕大哭,像孩子般攥住庄璃的衣袖。
窗外,傅云夕含笑看着这一幕,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染上点点猩红。
他迅速藏起帕子,抬头见阿芝正举着歪歪扭扭的绣绷跑来:“父亲看!二祖母教我绣的蝴蝶!”
傅云夕抱起女儿,在她掌心画了个圈:“这里再添一针,就像你娘笑起来时的眼睛。”
……
药炉腾起白雾,氤氲了寇二姨擦拭戒尺的手;回廊尽头,庄璃与傅云夕的影子在雪地交叠成双;
而那只绣着蝴蝶的帕子,被阿芝偷偷塞进了父亲枕下——
“要保佑爹爹长命百岁呀。”她对着蝴蝶小声说。
……
春日的庭院里,阿芝托腮望着廊下习字的贵女们,眼中闪着憧憬的光。
“她们的发钗真好看呀。”她拽了拽侍女的袖子,“我什么时候也能像母亲那样,走路时环佩叮当?”
侍女笑着替她理了理衣襟:“小姐别急,夫人说真正的贵女啊——”
“真正的贵女不在衣饰,在这里。”庄璃不知何时站在了海棠树下,指尖轻点心口。她弯腰替阿芝系好被风吹散的绦带,“等你读完《女诫》全篇,母亲就教你用螺子黛画远山眉。”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夫人!”管家捧着信笺跑来,“庄府报丧,老爷他……昨夜突发恶疾去了。”
庄璃展开信纸的手纹丝不动,只有纸边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备车。”她突然道,“去城西桃林。”
……
阮惜文墓前,落英如雪。
庄璃跪坐在青石碑前,亲手用银簪一笔一划补全碑文:
“阮氏惜文,性柔志洁,殁于永昌十三年春。”
最后一笔落下时,有花瓣飘落在“洁”字上。她忽然想起那日密室中,庄仕洋癫狂喊着阮惜文名字的模样。
“您自由了。”她轻抚墓碑,像是抚过母亲从未触碰过的年华。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傅云夕将外袍披在她肩头:“回家吧,阿芝闹着要你教她弹琴。”
庄璃仰头微笑,阳光透过桃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一刻,她终于与所有过往和解。
……
庄家祠堂,烛火摇曳。
魏氏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手中那碗喝了数十年的安神汤,终于被她缓缓倒进了香炉里。
“姐姐……”她抬头望着高处一块褪色的牌位,那是她早逝的长姐魏明兰的灵位,“你说得对,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颤抖着伸出手,第一次主动拂去牌位上的灰尘。
“吱呀——”
祠堂的门被推开,周如音和庄语山携手而入。
周如音点燃三炷香,递给女儿一炷:“给你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吧。”
庄语山接过香,目光扫过那些斑驳的牌位,忽然轻笑一声:“这掉漆的‘庄’字,倒比金漆的更顺眼。”
三缕青烟袅袅升起,母女俩相视一笑,转身退出祠堂。
“砰。”
沉重的木门合上,铜锁落下。
那摇摇欲坠的“庄氏祠堂”匾额,终于在此刻,“啪”地掉下半边——
“堂”字孤零零悬在空中,像极了这个家族最后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