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心头一软,忽然捧起半坛残酒仰头饮尽,霎时被呛得眼角泛红。
“好……好烈的穿肠毒药!”她吐着舌头直扇风,却将剩下半坛浇在药圃边的忍冬藤下,“无妨,我擅解百毒,包括夫君的‘穿肠酒’。”
——
暮春的雨来得急。
苏璃趴在窗边看叶鼎之抢救酒坛,宽肩被雨打湿也浑然不觉。
她忽然想起青王府血战那夜,他背着她杀出重围时说的那句“回家酿酒给你喝”。
“傻子。”她轻声呢喃,却见那人回头望来。
隔着雨帘,他眸中映着药圃里新开的忍冬花,恍若当年初见时的清澈。
雨停时,叶鼎之端着碗黑乎乎的药酒进来。
“解酒汤。”他耳根微红,“按你药柜第三格的方子。”
苏璃尝了一口就笑倒在榻上——这分明是她上月调失败的安神汤,还混着可疑的酒味。
檐下风铃叮当,她忽然勾住他脖颈:
“明日我教你熬桂花蜜吧?比酿酒简单……”
话音未落,唇间尝到一点甜。
是他偷偷藏在舌底的蜜饯,带着姑苏四月的暖。
*
抓周礼的红毯铺满了整个前厅,各色物件在晨光下闪闪发亮。
小念璃穿着杏色小袄,摇摇晃晃地爬过算盘、诗书和胭脂盒,肉乎乎的小手突然一把抓住叶鼎之的乌木剑鞘。
众人正要喝彩,却见她另一只手“啪”地按在苏璃的药囊上,怎么也不肯松开。
“哎哟!”百里东君拍开酒坛泥封,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促狭的笑,“这小狼崽,左手杀人剑右手救命药,将来可了不得!”
叶鼎之单膝跪地,轻轻掰开女儿攥得发白的小拳头,往她掌心塞了颗蜜饯。
小念璃眨着酷似苏璃的杏眼,突然“咯咯”笑着把蜜饯往父亲嘴里塞。
“像璃儿才好。”他含着甜味抬眼看妻子,“是悬壶济世的小菩萨。”
苏璃正欲反驳,女儿却突然摇摇晃晃站起来,抓着药囊扑进她怀里。小脑袋蹭着她心口,奶声奶气地学舌:“娘亲…菩萨!”
满堂哄笑中,百里东君忽然抹了把脸:“这酒太辣,呛得人眼睛疼。”
——
暮色染红药圃时,叶鼎之抱着熟睡的女儿轻哼童谣。苏璃倚在门边,看他笨拙地调整抱姿,生怕压着孩子攥着的药囊。
“今日抓周……”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偷偷熏了醒神香在剑鞘上。”
叶鼎之挑眉,从女儿襁褓里摸出个物件——赫然是当初缠过两人发丝的剑穗,不知何时被小家伙顺走了。
檐下风铃轻响,他低头吻在女儿眉心,又抬头吻住妻子的唇。
“无妨。”笑意混着桂花香渡进她唇齿,“我们有一辈子,慢慢教她选。”
腊月的雪压弯了药圃的忍冬藤,炉火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光影。
苏璃裹着狐裘靠在软枕上,看叶鼎之执起桃木梳,小心翼翼地梳过她日渐稀疏的发丝。
铜镜里映出他专注的侧脸,仍是剑眉星目,只是眼尾添了几道细纹。
“别藏了。”她突然按住他欲盖弥彰的手,指尖勾起一缕银白的发,“连念璃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还不许我老?”
叶鼎之不语,只是将梳下的白发缠进自己指间。
窗外风雪呼啸,他想起六十年前那个寒江初遇的夜晚——少女发间沾着夜露,金针映着火光刺破他生命中的永夜。
“这一生……”苏璃忽然抚上他眉间那道旧疤,声音轻得像雪落,“甜吗?”
炉上药罐咕嘟作响,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叶鼎之低头吻在她布满皱纹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当年施针的薄茧。
“遇见你后,皆是回甘。”
雪夜无声,他摸出枕下那柄缠着青丝的短剑,轻轻放在她掌心。
剑穗上两颗褪色的蜜饯核相互依偎,像极了药圃里并蒂而生的忍冬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