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裴渊表情冷硬送他出城的样子,一眼都不看他,却寸步不离跟着他直到交界线,顾长安哽咽着:“那是……等我回家的人。”
这片土地给他的爱戴和包容,让他终于从窒息中得救,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顾相,他在这里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不仅是裴渊,还有这片淳朴的乡土。
裴渊送到最后不顾众人眼光重重抱了他一下。他那时觉得很难堪,尽管为了让裴渊同意他完完整整告了一次白,可当着众人的亲密,他没做好准备,也怕给裴渊招致闲言碎语。
——他还是怕在众人眼里看到异样的打量。
碎叶城里,裴渊正拿着一盏大红色的孔明灯,在上面写了顾长安三个字,小心翼翼让那盏灯飞了起来。
那样喜庆的颜色,轻而易举被顾长安看见,他在一片普通的孔明灯里看到了那盏红色的灯,红地像是久别重逢那日,他睁眼第一眼,天幕垂下的霞光。
“先生刚离家就开始想家了吗?不对,我听说先生是江南人,江南鱼米之乡,应该很富庶吧?你们中原人的诗里也总写江南,还有长安,江南很好吧?”那人话里带着羡艳。
“江南很好,但我不是江南人,我是碎叶人。”顾长安道。
“哦?”那人回头看着碎叶,也捕捉到了那一盏不同寻常的灯,称赞:“先生很受爱戴。”
顾长安摇了摇头,没说话。
有人在长安等着碎叶的消息,顾长安孤身一人深入敌营的消息传回长安时,信使按照顾长安的叮嘱,入长安时扎了白布条,直接报了丧。
他想,有些羁绊太乱了,若不死不休,就随他的心愿吧,这样,至少大家都能安生。
况且这也不算欺君了,他只不过提早给这场闹剧画了结局。
或许最后,只有裴渊会永远睡在自己给他造的梦里。
但也无妨。
这样道别,裴渊至少还能有一点期盼。
虽然等待无望,但他也能靠着这一点微渺的期待,长久地等下去。
等到来年花开,还有下一年花开,等到他不愿意等了,或许便能另结良缘,或者不再等了,百年之后再来与自己清算。
反正他欠了裴渊很多,也不止骗了他这一次。
车队走了半月,靠进龟兹时,顾长安快撑不住了,他将自己编撰的农经一一交代给身边那人。
他说:“若是顾某不幸身死,你们想要的东西大约都能在这书上找到,到时候,能否将我的尸骨带回去埋在鸿雁山?不要告诉任何人,就将我火化,找个能看见碎叶的高处葬下去。”
那人点头答应了,顾长安于是安详合起双眼。
他想,再次睁眼时,或许就能看见城墙上盯着西面等自己回去的人了吧?他还傻傻等着自己,殊不知,自己就在他身后看他。
等他日出到日暮,等了一天没等到,然后失望回头。
那时候,他们或许能对视。
他看不见自己,但他远眺长安,也能跟自己目光短暂相接一瞬。
那样就很好了,那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