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晚言再次睁开眼睛时，冥王殿的青石板正泛着冷玉般的幽光。指尖残留的温度并非来自幽冥之火，而是安璟一临终时覆在她脸上的手掌——那抹人间的暖，即便被孟婆汤洗去记忆，仍在魂魄深处烙下浅淡的灼痕。殿角铜铃被阴风撞响，十二声清越里，忘川河上浮起几点磷火，恍惚是那年军医帐里，他为她研药时烛芯炸开的火星。

“小神拜见公主殿下。”阎王的玉笏触地时，冕旒在石面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眼底倒映着生死簿上跳动的金墨。

云晚言垂袖的动作顿了顿，掌心那半朵未绽的忍冬印记正贴着袖口的锦缎发烫——那是瑶池仙血与人间情魄的交融，像极了安璟一青衫上绣着的半枝忍冬。“安璟一呢？”她的声音被殿中寒气浸得发脆，尾音却不由自主地轻颤，“他…可过了奈何桥？”

“回殿下，那郎中已饮下孟婆汤。”阎王指尖划过“安璟一”三字，墨色骤然泛金，“阳寿簿记他生平：悬壶边关十三载，以草木为刃，救将士七百三十二人。断肢者得续，毒伤者得痊，功德折算……”他抬眼望向云晚言骤然攥紧的袖口，那里还别着上一世染血的锦囊，“下一世当投生晚夜国皇室，生而掌纹如忍冬，承天运而治百病，享尽人间福寿。”

幽冥风穿过殿门，卷起她鬓角碎发。云晚言望着殿外奈何桥上浮动的引魂灯，忽然想起安璟一案头那本翻烂的《千金方》每一页边角都画着小小的忍冬。“那就好。”她轻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锦囊上的暗纹——那里曾藏着他写的“挽歌，莫怕”，此刻虽空无一物，却似还攥着他掌心的薄茧。

“对了……大圣呢？”她忽然转身，广袖带起的气流拂过生死簿，露出孙悟空那页被压五行山的墨迹。

阎王的叹息混着忘川水的呜咽：“五百年前压于五行山，今岁得观音点化，已随唐僧西行。”簿子上浮现出动态画面：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山路上，虎皮裙在风中翻飞，忽然驻足望向东南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耳后——那里曾被她偷桃时掐出的红痕，此刻仍泛着微光，“目下快到高老庄，正逢天蓬元帅强娶民女，怕是要有一番热闹。”

云晚言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瑶池仙血渗出银珠，在青砖上开出三朵细小的红梅。她忽然想起五百年前的花果山夜，他们并肩坐在瀑布旁的草地上，他指着月亮说“晚言，这桃比月亮还甜”，而她攥着偷来的蟠桃，看他眼底映着银河的光。如今风景依旧，只是看风景的人，一个在轮回道上饮孟婆汤，一个在取经路上斩妖邪。

“原来如此。”她忽然轻笑，笑声里混着孟婆汤的余苦，“也好，各走各的劫数。”说着转身走向奈何桥，青石板上每一步都绽开半透明的红梅印记。行至桥心时，孟婆端着汤碗迎上来，碗底倒映着她这一世的片段：银枪穿透咽喉时，安璟一的锦囊从掌心滑落，里面的字条被风雪卷成蝴蝶，停在她凝固的睫毛上。

“公主殿下，您的汤。”孟婆的声音像老旧的琴弦，云晚言却忽然伸手，以指尖银血在桥栏上画了半枝忍冬。墨迹未干，便被忘川水冲散，却在河底激起一串气泡，连缀成“安”字形状，随水流漂向轮回井。

“罢了。”她仰头饮尽孟婆汤，苦涩在喉间翻涌，却有一丝清甜从舌尖漫开——是安璟一曾为她熬的安神汤里，忍冬藤的味道。记忆如碎雪般消散，唯有掌心的忍冬印记愈发清晰，像刻进魂魄的契约。桥身忽然震动，她的身影化作光点坠入轮回井，最后半句散在幽冥风中：“偷看病符时，可曾听见我心跳如鼓？”

阎王望着空荡荡的奈何桥，见桥栏上那半枝银血画的忍冬，竟在孟婆汤的侵蚀下渐渐凝实，最终化作一枚玉佩，坠向轮回井——玉佩正面刻着“挽歌”，背面隐现“璟一”二字，正是上一世安璟一偷看过的兵符纹样。忘川河突然沸腾，万千引魂灯同时转向轮回井，灯芯上跳动的，皆是半枝忍冬的光影。

“情缘未尽么……还有一世孽缘未了”阎王合上生死簿，殿角的红梅忽然绽放，花瓣落进忘川，竟逆流而上，朝着安璟一投生的方向漂去。而千里之外的晚夜国，新生的皇子掌心正绽开忍冬状的胎记，乳母抱着襁褓惊叹时，窗外忽有红梅飘落，正停在婴儿微握的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