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劫

大楚三十七年——

冬夜，寒风呼啸，雪粒如刀。雁门关外的天地一片苍茫，月光洒在林挽歌染血的银枪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她的盔甲早已覆满冰霜，在微弱的月色下泛着幽蓝的冷光。她站在营帐前，目光追随着远处那个踉跄而行却始终不肯停下的青衫身影——是安璟一，随军的医者，也是她心底深处那抹无法触及的朱砂痣。

三个月前的战场上，她率三千骑兵突袭敌营，左肩中箭坠马，鲜血浸透了战袍。那时的她，意识模糊，只记得有人撕开她的衣襟，指尖带着药膏的凉意，轻声说道：“将军莫怕，这箭镞上的毒我能解。”她睁开眼，对上一双温润如泉水的眼睛，青衫上绣着半枝忍冬，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显得格外干净。

从那以后，每夜巡营时，她总能在军医帐里看到他伏案研药的身影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有一次，她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安先生本该在太医院坐堂，何苦来这风沙里受罪？”他头也不抬，指尖摩挲着刚采来的草药，淡淡答道：“医者有仁心，不分朝堂荒野。”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何况…将军也在此处。”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回忆。林挽歌掀开帐帘，只见安璟一怀抱着药箱，发间落满了雪花，气息微喘：“今日新制了金创药，给将军试试。”他的指尖轻轻按压在她肩伤处，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明日敌军可能会攻西垒，将军……莫要冲在最前。”

她抬头，撞见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担忧。自那天起，他总是借着医术的名义，对她耳语一些旁人听不懂的叮嘱。比如她熬夜看兵书时，他会端来一碗安神汤，轻声道：“肝火旺易伤目，将军若看不见地图，末将可没法替你指路。”又比如她贪凉喝冷酒时，他会皱眉收走酒坛，责备道：“寒夜饮冰，伤胃更伤心。”

边关的雪，在立春后突然转急。探马回报，匈奴二十万大军压境，主帅正是当年被她斩落左臂的单于之子。林挽歌连夜点兵，却被安璟一拦在辕门前：“此战凶险，末将恳请随将军同去。”她刚要开口拒绝，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七日量的避毒丹，还有…还有末将写的药方，若遇箭伤……”

号角骤然响起，撕裂寂静的夜空。她接过锦囊，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薄茧，心中一颤：“待凯旋归来，我带你去看长安的桃花。”他怔住，耳尖悄然泛红，声音微微颤抖：“好……末将等将军。”

那是他们最后的约定。

次日清晨，匈奴伏兵藏匿于峡谷两侧，万箭齐发。林挽歌正率亲卫冲锋，耳边传来一声焦急的“小心”。她猛然回头，只见安璟一扑向自己，银枪挑落三支箭矢，第四支却无情地穿透了他的右胸，黑血顺着青衫蔓延开来——箭镞上涂着西域蛇毒。

“安璟一！”她慌乱地抱住他软倒的身躯，指尖颤抖着去按他的人中。他勉强睁开眼，嘴角溢出黑血，声音虚弱却坚定：“将军……别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仅剩的两颗丹药，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给……给士兵们……”

“我只要你活！”她的声音在风雪中破碎，从未有过的恐惧攥紧心脏。他却笑了，指尖抚过她脸上的血迹，声音微弱却温柔：“初见时，就觉得将军像……像从云端来的人。”咳嗽着，血沫染红了她的甲胄，“原来，真的有人……值得用命去护。”

雪越下越大，他的体温渐渐消失。她想起他案头的医书，每一页边角都画着小小的忍冬；想起他总在她受伤时说“别怕”，自己却比她更害怕她疼；想起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那些未出口的话，早已藏在每一味药材之中。

“我……可能要食言了。”他的声音轻得像雪，“没法……陪将军看桃花了。”她拼命摇头，泪水砸在他脸上：“我不怪你，我只要你活着。”他忽然笑了，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小姐……下辈子，你可愿意……嫁给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姐”，带着江南水巷般的温柔。她拼命点头，哽咽着回应：“好，我等你，我一定等你。”他闭上眼的瞬间，指尖滑落。

雁门关之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林挽歌抱着安璟一的尸身冲锋，银枪染血三尺，杀至单于帐前时，甲胄下的中衣已被鲜血浸透。最后一支箭射穿她的咽喉时，她仿佛又看见那年长安的桃花，有个青衫男子站在花树下，向她伸出手。

“安璟一，我来赴约了。”

她倒在雪地里，手中紧攥着他留下的锦囊。锦囊里除了药方，还有一张字条，墨迹未干：“挽歌，莫怕。”——原来他早已知道她的名字，从第一次替她治伤时，就偷偷看过她的兵符……

雪停了，雁门关外的梅花开了。一位老妇人路过战场，在残垣中捡到半片染血的青衫，上面绣着半枝忍冬。她忽然落泪，却不知为何。远处，有位少年医者背着药箱走过，衣摆上别着一朵刚摘的梅花，像极了一年前那抹在风雪中奔走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