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霄的手指在签约文件夹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她加速的心跳同步。会议室落地窗外，鹭洲航空首架自主研发的"云雀"支线客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线型的机翼如同即将展翅的雄鹰。
"程总，有什么问题吗？"对面金发碧眼的适航认证官马克微笑着，镜片后的蓝眼睛却冷得像冰。
程霄收回目光，翻开合同最后一页的附件。纸张在指尖发出轻微的沙响，她的视线突然停在某个数据表格上。
"第17项附加条款，飞行参数上传数量是787项？"她抬头，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国际惯例是329项。"
顾南亭立刻从技术文件堆中抬头，眉头拧成结。他快步走到程霄身后，俯身查看条款内容，白衬衫袖口擦过程霄的肩膀，带着淡淡的航空煤油和薄荷须后水的气息。
"这是临时适航证的必要条件。"马克摊开双手，"'云雀'采用了非传统气动布局，我们需要更全面的数据确保安全。"
程霄与顾南亭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太熟悉这种裹着糖衣的毒药。每多一项参数，就意味着核心技术多一分泄露风险。
"还有第19条，"程霄翻到下一页，"中国籍飞行员占比不得超过40%？这已经超出适航认证范畴了吧？"
马克的笑容纹丝不动："只是建议性条款。毕竟新机型需要经验丰富的国际飞行员..."
"建议性条款不会用'shall'这种强制性措辞。"顾南亭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火的钢。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合同上某个隐蔽的脚注，"而且这里注明违反任何条款都将导致适航证即时废止——包括所谓的'建议'。"
会议室陷入死寂。程霄看见马克的右手无名指轻微抽搐了一下——这是她在谈判课上学过的微表情，意味着对方正在重新评估局势。
"如果贵方有异议..."马克慢慢合上文件夹。
"我们签。"程霄突然说。在顾南亭错愕的目光中，她利落地在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但请记住，鹭航从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挟。"
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声音像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疯了？那些参数包含飞控核心算法！"一回到办公室，顾南亭就把文件摔在桌上，震得电脑显示器晃动不已。窗外暴雨突至，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如同他压抑的怒火。
程霄反锁房门，从抽屉取出紫外线灯。在幽蓝的光线下，合同附件角落浮现出一串几乎不可见的水印："最终解释权归属林氏集团"。
"果然如此。"她关掉灯，水印如幽灵般消失在纸面，"林氏资本三年前收购了欧洲航空安全咨询公司，现在他们的人坐在适航认证席上。"
顾南亭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国际资本已经把手伸进了航空监管体系，用合规之名行技术掠夺之实。
"数据必须处理。"他转身走向白板，马克笔在手中转了个漂亮的弧线，"给我24小时。"
程霄看着他迅速画出系统架构图，那些错综复杂的线条在他笔下如同交响乐总谱。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将他的侧脸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你有方案了？"
"数据沙盒。"顾南亭写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飞参系统外挂虚拟层，生成无害假数据覆盖真实参数。就像..."他难得地停顿寻找比喻。
"就像给核心技术穿上隐身衣。"程霄接话，嘴角扬起小小的弧度。她看着顾南亭在白板前快速演算的背影，衬衫因为汗水贴在脊背上，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窗外电闪雷鸣，顾南亭的笔尖突然停在某个公式上。程霄走到他身旁，闻到混合着雨气的檀香木气息。
"有问题？"
"数据量太大，常规加密会拖慢飞控系统响应速度。"顾南亭的喉结上下滚动，"除非..."
"除非用神经网络的混沌效应。"程霄突然抓起红笔，在白板空白处写下一串代码，"我在MIT做过类似项目。"
顾南亭转头看她，睫毛在顶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他们鼻尖相距不到二十厘米，程霄能看清他虹膜里细碎的棕色斑点。
"你什么时候修的计算机学位？"
"辅修。"程霄突然觉得耳根发热，"比不上顾总工双料博士。"
雨声中，两人相视一笑。那一刻程霄想起第一次见顾南亭的场景——在航空学院实验室，他站在风洞模型前讲解流体力学，白大褂被气流吹得猎猎作响。
"开工吧。"顾南亭扯松领带，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某次试飞事故留下的纪念。
凌晨三点，研发中心依然灯火通明。程霄端着第五杯咖啡推开服务器机房的门，冷气扑面而来。顾南亭蜷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睡着了，眼镜歪在鼻梁上，手里还攥着半块能量棒。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咖啡，看向中央显示屏。沙盒系统的进度条停在99%，最后一行日志显示：「混沌加密层校验通过」。
程霄的目光移向角落的小屏幕。那里实时显示着经过处理的飞参数据——787项参数完美符合要求，但所有关键数据都变成了毫无规律的噪声。就像把莫扎特的乐谱打乱成孩童的胡乱敲击，却依然保持着表面的节奏美感。
"漂亮的反击。"她喃喃自语。
顾南亭突然惊醒，眼镜滑落到地上。他条件反射地抓住程霄的手腕去够眼镜，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皮肤。
"成功了？"他声音沙哑。
程霄点头，突然注意到他锁骨处有一道新添的擦伤。她下意识伸手，又在半空停住："你受伤了？"
"下午去机库调试时被支架刮到。"顾南亭满不在乎地套上外套，却因为动作太大倒抽冷气。程霄从急救箱取出创可贴，上面印着卡通飞机图案。
"低头。"
顾南亭乖乖俯身。程霄的指尖拂过他的锁骨，感受到皮肤下急促的脉搏。创可贴粘上的瞬间，她听见顾南亭极轻地叹了口气。
"明天首飞，你来吗？"他问，呼吸拂过程霄的刘海。
"当然。"程霄后退半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飞行员名单我换了三个人。"
顾南亭挑眉："绕开40%的限制？"
"不，正好40%。"程霄狡黠地眨眨眼，"合同说的是'中国籍'，我把三位华裔美国公民算进去了——他们确实拿着中国护照出生。"
顾南亭低笑出声，笑声在机房的嗡嗡声中像一串温暖的涟漪。程霄突然想起大学时教授说过的话：最好的航空工程师都是规则领域的漏洞猎人。
首飞仪式上，程霄站在观礼台最前排。朝阳为"云雀"的复合材料机身镀上金边，远处山脉的轮廓如同起伏的波浪。她身旁的马克正用手机拍摄滑行中的飞机，镜头贪婪地捕捉每一个细节。
"数据开始传输了。"顾南亭通过耳机低声说。他坐在技术监控车里，面前是十二块分屏显示器。
程霄捏紧拳头。这是危险的赌博——如果沙盒系统被识破，不仅适航证会被吊销，鹭航声誉也将毁于一旦。
"云雀"腾空而起，机翼撕裂晨雾，在蓝天划出优美的弧线。观礼台爆发出欢呼，马克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不断刷新平板电脑上的数据页面，脸色逐渐阴沉。
"有问题？"程霄递给他一杯香槟。
"不，非常...完美。"马克挤出一个微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困惑。他盯着平板上滚动的数据流，那些数字看似正常，却拼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耳机里传来顾南亭的声音："他们在尝试数据溯源，触发第三重防护了。"
程霄看着马克突然僵住的表情——显然，对方刚收到系统警告：检测到未经授权的反向解析，数据通道即将关闭。
"告诉你的技术团队，"程霄抿了口香槟，"过度解析会触发'云雀'的隐私保护协议，这是欧盟GDPR法规要求的。"
马克的脸色变得精彩纷呈。程霄转身望向天空，阳光刺得她眼眶发热。"云雀"正在做横滚机动，宛如一只真正的鸟儿在云端嬉戏。
仪式结束后，程霄在机库角落找到顾南亭。他正趴在维修台上检查黑匣子，后颈的发梢还挂着汗珠。
"他们撤了。"程霄靠在工具柜上，"但合同水印的事..."
顾南亭直起身，递给她一份传真。纸上印着林氏集团最新的股权变动通知：某离岸基金收购了其15%股份。
"这只是第一道枷锁。"程霄轻声说。远处传来地勤人员的笑声，却驱不散她心头渐浓的阴影。适航证安静地躺在文件夹里，水印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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