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舞最后一个旋身落下,青铜编钟的余韵还在古楼回廊里打转。夕阳把雕花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申时的梆子声刚响过,歇息了整日的族人们便默契地行动起来。
这场百年一遇的祭祀刚散场,更盛大的喜事——族长与起灵的婚礼,已在戌时的暮色里静静候着。
穿黑衣红边麒麟纹的年轻族人最先动起来。他们仰头望着一丈高的祭台,掌心贴着刻满先祖训诫的青铜立柱,在持图纸铜尺的族老丈量指挥下,十几人同时发力,榫卯咬合的声响整齐得像一声。
祭台上供奉的烛台、供盘被小心收进桐木匣,连插香灰的青铜鼎都要用软布细细擦过,露出底下暗刻的张家徽记。
这边刚拆完祭台,龙凤呈祥、麒麟踏火的金丝楠木柱就被稳稳安装到位,女眷们立刻搬出檀木箱子,取出传承几代压了百年依旧簇新的织锦缎。金线绣的麒麟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针脚细密得像蝉翼。
她们踮着脚往古楼飞檐挂灯笼,特意选的朱红绸面烫着银边,坠着的同心结流苏是用族内工匠打的铜钱串成,风一吹叮当作响。
有小丫头举着红漆梯子,仰头看姑姑姨姨们往梁柱缠红绸,突然指着廊下喊:"那幅百子千孙图挂歪啦!"惹得女人们笑作一团。
张家男人们扎紧袖口,往膳堂去了。青砖地上摞着刚从地窖抬出的坛坛罐罐,封坛的黄泥还带着湿气。
案板前,人均刀工精湛的族人将肉干片成蝉翼般的薄片,每片都精准到三寸长、七分宽。
掌勺的张正虎站在高凳上,指挥徒弟们拉起巨大的砂锅盖绳。蒸汽翻涌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把几十个第一次来帮厨的年轻族人馋得直咽口水。他举着长杆大汤勺在鸡汤里搅拌,指挥族人将今早刚从后山采的蘑菇、还带着露水的笋尖等新鲜山珍一一加入。
厨房中十几个一色相同且巨大的砂锅里,咕嘟炖煮着张家人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
从膳堂库房搬运桌椅的族人排成蜿蜒长队,他们负责摆放古楼广场上的主位桌椅子。酸枝木太师椅在他们肩头纹丝不动,椅背上的麒麟浮雕随着步伐微微起伏。
族地巷道间家家户户的族人们搬出自家使用的雕花圆桌和长桌,在从古楼蜿蜒而出的青石地上铺红毡,希望族长起灵们走过他们的屋前。
拥有好厨艺的男女们拿着需要自家负责的膳食菜单提着食材回家准备,不一会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炊烟袅袅。
古楼附楼传来钉榫敲击声,夹杂着孩童嬉笑。几个梳着双髻的小族人踮脚挂喜字,红纸上的墨迹未干,字迹却已显出自家风骨。
老族长张正宗从地下古楼取出檀木牌位,小心摆在高堂,指尖抚过张玄策和海棠父母的名讳时,眼角不自觉染上笑意:"策儿和棠儿要成婚了,他们是张家的族长和起灵,孩子们很好,族里安好,你们也能放心了。"
古楼外的暮色越来越浓,灯笼一盏接一亮起来。拆祭台的、挂灯笼的、备酒席的,族人们脚步匆匆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踏实。不知谁敲起编钟,弹起古筝,古老的喜庆曲调在暮色里轻轻流淌。孩童们小声唱着张家特有的迎亲调,歌声混着厨房里飘出的饭香,把千年古楼都熏得香喷喷的。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与廊下晾晒的腊肠腊肉、屋檐垂落的艾草菖蒲交织成画,既有对新人的祝福,也有对张家的祈愿,更藏着对世间的美好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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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梆子声惊飞檐下归巢的麻雀,张家古楼前的红灯笼已连成一片红海。
张正宗坐在高堂之中,将婚书交到张正泽手中。
张正泽慎之又慎的打开看了看,在生辰八字之上写上他们的姓名,小心翼翼的收进只有棋盘宗的族长族谱夹页之中。
当铜锣三响,鼓乐齐鸣,一身玄色火红麒麟嫁衣的海棠自祠堂款款走来,无瑕皓腕间两枚龙纹海棠缠枝银镯相撞,头上的九凤衔珠冠随着步伐轻晃,金线绣的麒麟裙摆扫过青石地,留下若有若无的幽香。
另一边,张玄策身着金纹黑底麒麟长衫,外披银丝绣麒麟纹的大氅,腰间青铜母铃随着脚步轻撞腰带。
他立在台阶下,望着缓缓走来的海棠,平日里族人面前淡漠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紧张。
随着海棠从祠堂走来,族人们面带喜色的自发从中间分开,给人群后的孩童们举着写有"百年好合"的红灯笼让路。
婚礼司仪是张正姿,她面露笑意扯着清亮的嗓子喊道:"一拜天地——"
新人转身面向南方,那里正挂着张家族长的画像。
两人同时看到对方,将识海中自我的神魂封闭,以此间凡人身体面对祖宗拜倒。
"二拜高堂——"
张正宗看着他们恭敬拜倒,红着眼眶回首看着两侧的灵位,将双响镯玉镯放在托盘上,颤声说:"好孩子,要好好过日子,你们的爹娘也看着你们呢!"
海棠张玄策同时应声:“是。”
交拜天地时,海棠和张玄策的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
相拜瞬间,海棠红着脸小声道:“我有些紧张。”
他弯腰时,冠上的玉坠轻轻擦过海棠的凤冠,清脆撞击声,两人耳尖都泛起薄红。
“一切有我。”
张玄策弯腰的幅度比海棠低了半寸,这是张家男人疼惜妻子的规矩。
当合卺酒倒入青铜杯中,由张景月端上,两人交杯饮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不知谁带头喊了声"族长,早生贵子",立刻引来此起彼伏的应和,连平日里严肃老族长和族老都笑得合不拢嘴。
婚宴开席时,整个古楼广场已摆满桌椅。酸枝木桌上铺着红绸,每道菜肴都盛在刻着麒麟纹的白瓷碗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桌上那道"麒麟献瑞",整只烤乳羊被雕成麒麟模样,羊角上还挂着用糖丝拉成的囍字。
年轻人们端着盘子穿梭席间,给族老长辈们斟酒布菜。男人一团,女人一团各自的闲聊混着孩童的笑闹,惊得祠堂屋檐下的鸟儿扑棱棱乱飞。
掌勺的张正虎站在膳堂门口,看着海棠大快朵颐,张玄策给她剥虾剔鱼刺,脸上笑出了褶子。
他举起酒杯敬明月: “棠儿很幸福,你也安心了。”
酒过三巡,有了醉意的年轻人借着酒劲,开始低声唱起张家的祝婚谣。歌声里,海棠和玄策并肩走过红毡,所到之处,孩童们纷纷撒出喜糖。
古楼上空绽放出朵朵烟花,是族人自制的绚烂,在夜空里炸开时,拼出"百年好合"四个大字。
夜色渐深,灯火辉煌的古楼,三楼。
两人提着绸带踏入火红喜庆的新房。
看着张玄策去隔间的浴池放水,海棠摘下沉重的凤冠,长发顺势倾泻而下。
她转了转脖颈,手指揉捏了酸疼的腰,舒了口气道:“这凤冠起码五斤,差点没把我的脖子压断。”
说完就听见隔壁传来低哑暧昧的声音,“来水里泡泡我给你捏捏肩!”
海棠觉得耳朵有点痒,想想今日新婚夜,脸漫上红晕,脚却自觉走到隔间,道:“是正经的沐……浴……”
她被暖水池中的春色惊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