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怪物陈列室。”海棠大开眼见。
这六层的确称得上是一个怪物陈列室,每一处角落都陈列着超出认知的诡异存在。
她看见前面,一株庞然大物占据了显眼的位置,赫然是一棵奇特的古树。
它足有一人多高,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堪堪围住。树皮呈深褐色,表面布满扭曲盘结的纹路,像是无数条沉睡的巨蟒缠绕在一起。
这棵古树被一圈由白色岩石砌成的矮房状围栏包裹着,石墙上布满青苔与藤蔓,倒像是特意为它打造的囚笼。此刻的古树枝叶蔫黄稀疏,低垂的枝条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整棵树透着一股半死不活的颓态,宛如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了生机。
海棠凑近细看围栏上的青铜铭牌,上面镌刻着“九头蛇柏,天心岩”的字样。她微微皱眉,目光又转回古树,疑惑道:“死了?”
张玄策走上前来,抬手敲了敲石墙,发出沉闷的回响:“没那么容易死。这玩意儿活了一千多年,早就生出了灵智,最会装模作样。”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带点笑意的神情,“师傅正在训它,等它老实听话了,就把它挪到族地外围,让它守林去。”
话音刚落,原本蔫头耷脑的古树突然轻轻颤动了一下,几片枯黄的叶子簌簌掉落。
“嗯!”
……
绕过六层一条条通道,观看过许许多多奇形怪状七扭八歪的各种生物,他们来到了上楼的“楼梯”入口。
眼前是一根两人合抱的巨大柱子,在昏暗的光映照下,这根柱子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形态各异的貔貅。
张玄策在一只雕刻精美的大貔貅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紧接着,那只貔貅缓缓张开了大嘴,露出里面一条隐藏的通道。
通道内,一道长长的攀爬脚钉沿着螺旋状的通道向上延伸。海棠和张玄策顺着脚钉攀爬而上,终于从一根雕刻着麒麟的柱子中走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这一层与下面昏暗的环境截然不同,整层楼都被明亮的光线笼罩,四周还飘着清雅的檀香,这是一层巨大的灵堂。
整座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四壁悬挂着素白的绸缎,在静谧中微微晃动。紧接着檀木与沉水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视线中央赫然立着一尊两人高的青铜香炉。三足鼎立的炉身雕刻着古朴的饕餮纹,鎏金兽首衔着的铜环在幽暗中泛着冷光。三支儿臂粗的线香斜插在炉内,灰白的香灰簌簌坠落,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在空中交织成朦胧的云霭,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悠长。
地上摆放着无数青铜烛台,每一烛台上十数根手臂粗的白烛熊熊燃烧,将四周映照得纤毫毕现。
香炉旁边,有几道清晰的脚印,海棠看到这一幕,不禁想起昨日的婚礼,想起高堂之上父母的灵位。暗忖,这应该是师傅来到古楼后,特意到六层祭告先祖留下的足迹。
绕过香炉,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雕花木窗层层叠叠,将空间分隔成整齐的区域,每一扇窗后都供奉着一个字辈的灵位。这些灵位如同无声的士兵,沿着墙壁延伸向黑暗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檀木灵牌上的金字在烛光下微微闪烁,仿佛承载着历代先祖的目光。
这一层是专门为张家人设置灵位的地方。从张家合氏为姓开始,无论是德高望重的长老,还是负责洒扫的普通内族族人,只要是张家先祖,他们的灵位都供奉在这里,密密麻麻,仿佛诉说着张家悠久的历史。
更引人注目的是悬挂在每个字辈灵位前的自画像。绢布上的张家族长们手持鬼玺与青铜母铃,眉眼如画,身姿挺拔。他们身着玄色长袍,衣袂间暗绣着细密的麒麟纹,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然而,那一双双淡漠的眼眸,却仿佛能穿透时空,冷冷注视着世间的沧海桑田。
海棠的目光在画像间游走,最终定格在几尊特别的灵位上。最前排的几块木质灵牌表面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边缘处布满细密的裂纹,宛如老人脸上的皱纹。牌面上刻着的甲骨文古朴苍劲,"张希初""张希席"等名字历经两千年依然清晰可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们周围那些用粗糙石板刻成的灵位,字迹歪斜,透着几分仓促与随意。这些用石板刻成的灵位多是弓和长为氏,只有单字,却又在石板边角认真刻画出🏹。
在这些古老灵位的正前方,张希言的画像格外醒目。画中之人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手持青铜母铃的手指修长白皙,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那笑意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落在海棠与张玄策身上,让人分不清是亲切,还是淡漠。
“我们景字辈的灵位估计放不下了。”张玄策揽着她的腰,笑着打趣道,打破了这略显肃穆的氛围。
海棠斜着眼看了他一下,语气中带着自信和洒脱:“景字辈的有我们看着,能死才怪,放不下就放不下呗。”说完,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不羁。
“嗯”
张玄策望着袅袅青烟,忽然敛去笑意,神情变得庄重肃穆。他走到香炉旁,从案几上拿起三支香,在烛火上引燃,双手高举过头顶,对着密密麻麻的张氏灵位深深鞠躬。香烟缭绕间,他的声音低沉而虔诚:“列祖列宗在上,第二十二代起灵今日带张家族长入楼,望庇佑张家后人平安顺遂,传承永续。”说着,他缓缓将香插入香炉,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海棠见状,也走上前,点燃香烛。她凝视着跳动的火苗,想起小哥坎坷的身世,想起师傅的谆谆教诲,想起身边的男人,喉头不禁微微发紧。
“多谢诸位先辈护佑张家,也请保佑起灵……”话未说完,她忽然顿住,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在心里继续道:保佑起灵张景策……忘记她们双方能听到各自的心声,只得匆匆快速将香插进香炉,似是不愿暴露内心深处的柔软。
香灰簌簌落在青砖上,与地上未完全消散的脚印相映成趣。张玄策望着海棠不自然的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带着温度的掌心透过衣料传来,在静谧的祠堂里掀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保佑张家平安顺遂,保佑族长和起灵安康喜乐。”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对着祖宗灵位深深一揖,“走吧。”
就在两人转身的刹那,香炉里的三炷香突然窜起明黄的火焰,火苗噼啪作响,青烟如同活物般盘旋上升,在祖宗灵位间蜿蜒缠绕。摇曳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间,竟像是与那些肃穆冷峻的画像重合。
空旷的七层传来女人娇俏的打趣声:“阿策,哪有起灵自己保佑自己的?”
男人哼唧唧反驳道:“才没有,我让祖宗们保佑的起灵又不是我!”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这辩解听上去欲盖弥彰,倒像是承认了什么。
“哦!是吗?”女人拖长了尾音,接着传来她清脆的笑声。“那你知道我保佑的起灵是谁吗?”
空气骤然凝固,男人仿佛猜到了什么,望着她:“……”
女人见男人没回答,凑近到他面前,指尖悬在他泛红的耳尖,似触未触,笑眯眯道: “咦,脸热了?”又背手转身,发丝扫过他的脖颈,带来祠堂独有的檀香和她的海棠花香。
“才没有!”
女人带着笑意应声:“没有没有,是我眼花。”又奇怪问:“阿策,我怎么没看到正字辈的灵位?”
男人心里一梗,轻轻叹息,解释道:“……正字辈的身体都躺在二楼!”不另外设灵位!
这次轮到女人脸上爬上热意,不好意思道:“哦,我一时间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