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呼——!"张胜炽足尖点在悬崖边的玄铁锁链上,衣袂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
日光穿透层叠云霭,将下方的族地镀成流动的金箔:近处远处青瓦白墙的亭台楼阁依溪流蜿蜒而建,飞檐翘角悬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咚;族地边缘阡陌纵横的良田泛着新稻的碧色,水车吱呀搅动起粼粼波光;更远处的草原如绿绸铺展,成群的牛马踏碎晨雾,惊起白鹭掠向连绵的黛色山丘。
少年忽然张开双臂,让山风灌满衣袖,狂喜的呼喊裹挟着流云坠向山谷。
张胜之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下面,笑:“咱们以人的身体回家了!”
张胜封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族地,好像要把每一处景色都刻进心里。
张胜玉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这才发现手掌被碎石磨得通红,有些血渗了出来。
可看着这道红痕,她又忍不住笑了。比起束缚在古墓中不生不死,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就在这时,远处古楼传来“叮铃叮铃”的青铜铃声。四个人对视一眼,身上湿透的黑衣服还在往下滴水,可谁也顾不上这些,迫不及待地朝着阳光照耀下的族地快步走去。
走到半山腰,山道拐弯处突然传来沙沙的动静。张胜雪按照族长的安排,专门来瀑布这儿接人。她扒开挡住视线的树枝,远远就看见四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姐!"张胜玉眼睛一亮,几个月没见,终于能实实在在抱住姐姐了。张胜雪看着眼前的妹妹,和百年前记忆里的模样一模一样,不再是以前那团黑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又转头仔细打量另外三个弟弟,张胜炽心虚地往张胜封身后缩了缩。
"是不是又闯祸了?"张胜雪一看小弟这副样子,就知道没好事。
"等回去再说吧。"张胜玉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一撩,抬手时,手掌上磨破的伤口还结着痂,又渗出了血珠。
"什么人?"
低沉的质问声挟裹着山间湿气传来,一队族人从山道拐角疾步而出。领头的张景熠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的身后跟着五位族人,皆是窄袖束腰的黑衣,腰间悬挂着“巡”字铜牌。他们或腰间或背后都背着兵器,在看到张胜玉他们时,张景熠脚步一顿,浓眉微微皱起,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警惕。
张胜雪赶忙迎上去:"是我。张景熠,今日你领山巡查?"
张景熠没接话,目光像利刃似的在四人身上来回打量。张胜炽被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往张胜之身后缩了缩。张胜封倒是站得笔直,眼神坦荡地和张景熠对视。
张景熠注意到张胜玉和张胜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眉眼间都是张家特有的英气。再看另外三个年轻人,虽然皮肤白皙得不像常年练武的族人,但仔细一瞧,确实有张家标志性的骨相,身上也隐隐透着麒麟血的气息以及他们自然而然的右手缩回袖中掩饰发丘指的动作。
"此地位于禁地范围,不要在此停留。他们是谁?"张景熠语气冷冰冰的,又将精神沉入玉牌,快速发了条信息确认张胜雪的身份。
看到这四人浑身湿透,还从禁地方向出来,看着很可疑。他知道上面有一处溪流,源头是从古楼流出的暗河。莫不是这几人偷偷闯了古楼没有报备,张景熠心里猜想的,把人带去禁闭室问个清楚?……又转念想到,前两天族里刚办完喜事,全族正喜气洋洋的,这会儿闹出风波也不合适。何况有张胜雪作保,只好压下疑虑。
"记得去族里人事那录入他们的信息,现在先依玉牌认人。完了给我发个信息确认!"他板着脸叮嘱道。
"是!"张胜雪点头应下。
张景熠又深深看了四人一眼,点点头算是招呼就带着族人往北巡山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凝视几眼,却被茂密的树林完全挡住了视线。
"熠哥,真确认是自家人?"
张景熠嗯了一声,脚步没停。
"可......"张景歌欲言又止,少年人俊秀的外貌却有一副沉稳嗓音,此刻迟疑的看着山上那几人下来的方向——那里是,风吹树叶摇晃的缝隙间能清晰看到那高耸崖壁上哗哗流下的瀑布。
"有话直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四个人看着太年轻了,皮肤白得跟没晒过太阳似的。"少年伸出自己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比划,"咱们从小练武,手上哪能这么干净?"
张景熠神色不变:"我知道。张胜雪作保,说是她的弟妹。"看张景歌还是一脸怀疑,他又补了句,"张胜雪他们是从外地带回来的一支,跟咱们不是一个支脉。"
“而且……”他看到天空中的高高的琉璃光罩,“有歹念和异心的人进不来这里!”
听到这里,一个长的秀气斯文的狐狸眼男人开口问:“熠,你婆娘不是族长侍女吗?没听她说点内幕?"
张景熠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族规写得清楚,不许打探族长行踪。你这么好奇,自己去问?"
男人一听不吭声,好奇的表情一收,神色凛然的大步向前,抬手紧了紧胸前的绑绳,轻轻一跃上到树干上,“我去东北角,有事玉牌联系。”
“啧”,张景熠看着晃动的树枝,轻轻道:“憨包!”
虽然张景致这人长的跟狐狸似的狡猾,然实则内里是个憨包。
队伍重新陷入沉默,只有脚踩树叶草根的沙沙声和刀鞘碰撞的轻响。
张景熠心里却没放下这事,默默盘算着等回去得找张景山问问张胜雪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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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胜雪攥紧妹妹的手,快步走在前头:"现在族里的房子都住满了人,我和小白在后山搭了座小院子。虽然面积不大,不过还能加盖楼层,咱们几个住进去倒也宽敞。"
"大姐,那爹娘原来住的房子呢?咱们族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张胜炽站在山崖边,望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院落,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即便站在高处,他的视线也无法将整个族地尽收眼底,只见麒麟图腾的中心地带,小院阁楼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
张胜雪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前几天族长举行了起灵、大婚、祭祀这些大事,还正式继承了族长之位。现在族里'正'字辈的还有两百多人,'景'字辈的足足有一万多,他们年纪最大的还不到两百岁。还有两百多个没成年的孩子,名字都按'胜'字排辈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至于咱们的爹娘,他们还没确定关系,我看这事多半成不了。对了,你们三个的亲生父母,等会儿可以去族里打听打听。我也不太清楚情况,不过得抓紧时间,明天族人就要各奔东西了。"
张胜玉转头问道:"你们还记得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吗?或者知道他们的名字?"
张胜之和张胜封对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张胜之先开口:"不记得了。我们打记事起就在张家孤幼堂,从来没人跟我们提过亲生父母的事,后来就被收养了。要找的话就要去请求族长翻族谱,但我想,宋末这个时候我未出生,也找不到族谱的记载。"
张胜封望着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古楼,语气平静:"现在这样也挺好,找亲生父母的事就随缘吧。反正我和弟弟都长大了,有没有父母也没那么重要。"
张胜炽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就是就是!我知道自己有亲生父母,但也不想特意去找。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