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细雨，滴滴打落在潇雨庄上，凤澜一手持着油灯，一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往黑魆魆的地下室跑去。
“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小孩稚嫩的手紧紧握着母亲。
凤澜： “阿影，你不是一直想让阿娘告诉你‘圣灵’是何物吗？”
“可是阿娘，”萧玄影抬起稚嫩的小脸，问道:“您不是不让我多问的吗？”
“时候不一样了。”凤澜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乱世已至。”
萧玄影看了一眼，默默垂下了脑袋。
良久，凤澜突然熄灭了油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
走过漫长的台阶终于到达了地底，那地面却像是一条泥泞的沼泽地，粘稠的液体好似一双双狰狞的手，每踏出一步，都好似从一双手中挣脱开来。
周围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和血腥味，越往深处走，气味越发浓重。
萧玄影紧捏着鼻子，凑在凤澜身后，一手更用力地攥着凤澜的裙摆，“阿娘，我怕。”
“阿影抬头，别往下看。”
萧玄影吓得连忙抬起了头，瑟瑟发抖地紧贴在凤澜身旁。
又走了几步后，脚下逐渐平坦了，萧玄影在平坦的地面上蹭了几下，把脚边的“泥泞”给蹭掉了一些。
而这些“泥泞”却异常奇怪，不仅粘稠还有不少柔软的东西，好似是几条早已死掉了的大蛆。
萧玄影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直到凤澜施法点燃了过道内的所有蜡烛时，他才看清他在地上蹭的是什么。
是腐烂的肉。
而他们身后残尸遍野，鲜血淋漓，断壁残垣之上，尸体碎成了几截，破碎内脏伴着碎骨髓液撒了一地，惨不忍睹。
凤澜指着那片血海：“潇雨庄下埋着的是风篁虚谷，而这里是风篁虚谷的永安殿，这儿的每一具腐烂不堪的尸体，都是风篁虚谷当年浴血奋战的弟子。”
萧玄影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凤澜曾同他讲过，风篁虚谷宛如仙境，那里有山，名为盈泰山，似玉笋瑶簪，耸立无际，秀美壮观，有河，名为阿尔河，那里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有人家，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平静安详，简单朴素。
凤澜轻抚着萧玄影的肩膀， “阿影，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今夜将发生的一切，它们将会是你记忆中不可磨灭的诅咒。”
萧玄影默了须臾，低声问道：“阿娘，‘圣灵’究竟是何物啊？为何他们都想要？”
凤澜叹道： “‘圣灵’虽拥有毁天灭地的巨大神力，却也是封印五百年前那个魔物的一把钥匙，一旦解开它，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有些人明明知道后果，却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什么能活死人肉白骨，什么起死回生，什么飞升。
不过是有人想借世间贪婪者之手，毁世间于一旦之间。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墙壁，墙壁上五彩斑斓的，直通黑暗深处，宛如一幅望不到边际的壁画。
“可在这世上，谁没有所求？力量，财富皆是人心底贪婪的起源。”她直视着前方，深沉的目光遥远而又迷茫，宛若被浓雾深锁着的潭水，“若要世人心满足，除非南柯一梦兮。”
夜色深沉，哗哗啦啦的大雨在黑夜里不断地下着，沙沙作响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夜里。
地下室的上方蓦地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顶着瓢泼大雨，踏着淤滑的泥土，在潇雨庄中不知在翻找什么，只听见有人吼着：“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把人找出来！”
“阿娘！有人来了！小芸儿还在外面！”萧玄影惊慌失措地拉了拉凤澜的裙摆，“小芸儿会不会有事？为什么不能让她一起过来？”
凤澜没有回答，她拉着萧玄影就冲进了黑暗里。
黑暗的尽头矗立着的是一扇巨大无比的石门，石门宽数尺，约三丈高，犹如一尊巨大的神像，堵在了唯一的洞口前。
偌大的龙凤蜿蜒在石门上，金鳞金甲，似从苍穹而下，带着霞光的覆羽刻画得栩栩如生，嘴中还各叼着半边夜明珠，显得十分高贵，气势磅礴。
凤澜展开手掌，点画成符，暗淡无光的夜明珠骤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金凤扑展双翅，妖娆若飞，金光乍现，石门上的金龙缓缓睁开了双眸，“恭迎少谷主归来。”
凤澜眼里聚满了泪光，哑声道：“老龙，风篁虚谷早就没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少谷主了。”
老龙顿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道：“风篁虚谷早就没了……没了啊——老龙，恭迎凤大小姐回家。”
她的眼睛里饱含着眼泪，像夏天早晨花瓣上的露水，手指那么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她失声道：“……回家。”
那一刻，她好似感觉风篁虚谷还在，市井长巷的吆喝声，丫鬟们的一句又一句的“少谷主”，阿尔河畔陪她嬉戏打闹，唤她“凤大小姐”的萧崇，都好似就在眼前。
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
大门“吱嘎”了一声，沉重地摩擦着地上厚厚的灰尘，缓缓打开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地面还凿刻出朵朵栩栩如生的五茎莲花。
圣灵万古与天齐，曾经的风篁虚谷，本是能让全天下人所忌惮，畏惧的第一仙门。
可如今却被遗落世事，埋藏于厚土之下，永不得重见天日。
当年，玉峰山的那人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圣灵”的秘密，便借此机会，传得满城风雨，不久，就召集了不少仙门，继而对风篁虚谷展开了三天三夜围剿，屠杀。
可那时凤澜早已出谷……
萧玄影仰面看去，虽然岁月的痕迹已经爬满了整座宫殿，但昔日最辉煌的痕迹却并未抹去，“阿娘，这么一座繁华的宫殿为何会被埋在这里啊？”
“人人都想不劳而获，躺着就能成仙，而圣灵的那些传言，无非就是往将近饿死的狼群中扔了块鲜血淋漓的肉。”
她回眸望向萧玄影，目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但更多的是历经沧桑后的伤感，“因为此事，谷主曾一度想封闭风篁虚谷，试图将此事埋没下去，可终是晚了一步，玉峰山的人带着天下众多仙门三日屠尽风篁虚谷满谷，本以为只有风篁虚谷不在了，此事才会渐渐淡下去，但这是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宫殿上方倏地一震，随之而来的就是女童刺耳的尖叫声，阵阵灰尘宛如下雪般，纷纷落下。
萧玄影扯着凤澜的衣袖，惊慌失色地指着宫殿上方，“芸儿！！！阿娘，是芸儿的声音！！！”
“阿影别怕。”凤澜蹲下身，双手捧着他的脸，她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萧玄影的耳垂，“阿娘要给你一样东西。”
她起身看向了身后的柜子，那柜子上满灰尘，污秽不堪，即便如此，但却仍能从一处处精雕细刻的凹口中看出昔日的华贵。
凤澜静立在柜前，斟酌半晌，才打开那柜子。
柜中只放着一把剑，那柄剑精雕细刻的宛若凤凰展翅，一颗朱砂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凤凰的头冠上，精美绝伦，虽历经沧桑，但仍却一尘不染。
“这，这是……”萧玄影怔住了。
她把剑塞入了萧玄影怀里，“这就是阿娘曾与你谈过的‘天刺’，多年前谷主便是靠它才稳住了风篁虚谷。”
“心有所想，它皆可化为神兵利刃，但却只有变成弓时，才能将天刺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凤澜侧近瑾潇耳边道：“阿影，一定要护好‘圣灵’。”
这句话声音非常轻缓，像是将所有的希望都一一寄托在了他身上。
萧玄影微怔：“‘圣灵’怎么会……”
“在我的身上”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只听“怦”的一声，宫殿的大门竟被一刀劈开了！那石门本犹如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现在却被一刀劈的萎靡不振，碎成了许多石块砸了下来，厚厚的灰尘让人睁不开眼。
金龙与金凤席卷着金光，仰面冲上了九霄云外。
“抓活的。”男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将他们团团包围。
凤澜怒吼：“我看谁敢？！”
“凤大小姐还以为自己是少谷主呢？”说着，那人朝凤澜抛了个幼童，幼童地尸体在灰尘中“骨碌碌”地滚了几下，最后停在了凤澜脚前。幼童满脸血迹，披头散发，凌乱的头发与粘稠的血液黏在了一起，样子十分瘆人。
凤澜一怔，良久才认出这个肮脏不堪的女童是谁了。
萧芸。
她沉吟不语，手指握地“咯嗒”作响，须臾，她压低声音道：“阿影，退后。”
萧玄影乖乖地退了两步。
凤澜扫了眼那群人，随之抱起地上的女童，又取下了自己头上的那个白玉簪子，塞入了女童手中，抬眸道:“当今的玉峰山倒是养了一群好狗！”
“‘狗’？”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人手持弯刀，刀上刻着的“鬼刃”二字不深不浅，但笔锋极其锋利。
男人咧嘴轻笑了一声，声音极低，却充满了轻蔑之意，“那凤大小姐是什么？盆中肉么？”
“好大的口气！”凤澜挥袖，宽大的袖袍激起阵阵狂风，满天灰尘飞舞，铺天盖地。
男人抱着臂不紧不慢地侧了个身，好似刚刚躲开的只是一阵微风。
“凤大小姐，风篁虚谷都已经不在了，你还窝着个圣灵作甚？当蛋孵呢？”他由浅笑忽然变成放肆地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羁和狂妄之意 ，“大小姐还是早点交出来吧，否则弄个家破人亡，你也无颜面下去见萧崇啊。”
凤澜猛然抬头，眼里凶光毕露，充满了滔天愤怒和仇恨之色，“你——！”
两人好似都身处厚厚的雾霾之中，只听得见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的声音。
“当真是夫妻情深啊！他死活不告诉我你在何处，我只好让他下去见见阎王，治治他的嘴。”他那张冰冷的面孔上，倏地掠过一丝怪异的微笑，显得阴险狡诈。
凤澜眼眶通红，好似一闭眼就会流出血来。
灰尘中突然窜出个矮小的人影，那人影蓦地朝男人冲去，“我要杀了你！！还我阿爹！”
矮小的身子不足男人小腿长，男人像踩一只蝼蚁般不费吹灰之力将他踩在了脚底，“小鬼，别这么急着找死。”
“扑通！”一声他就将萧玄影踢离地面数尺，软塌塌地倒在了地面上。
凤澜大惊： “阿影！！！”
男人缓缓走向凤澜，浓重的灰尘之下，隐隐约约能看清男人俊美的轮廓，“‘圣灵’乃是世间至宝，再怎么说，仙门百家都曾经患难与共的兄弟，既然难都同当了，再怎么说福也要同享，不是吗？”
“别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说的我恶心！”凤澜拎起萧芸好似拎起娃娃一般，转身扔到了刚爬起来的萧玄影怀里，冲他吼道：“阿影！快带着芸儿走啊！”
萧玄影抹了一把眼泪，道：“阿影不走！要死我也要陪着阿娘！”
男人轻“呵”了一声，又朝凤澜走了几步，手轻放在腰间鬼刃的刀柄上，“大小姐当真是不老实啊！”
话语刚落，朦胧中倏地闪现出一束红色刀光，迅若飞鸿影下，戾如雷破九天，势不可挡，一路劈开了浓重的灰尘，直奔凤澜飞去。
风澜二话不说，仓啷拔剑出鞘，一抹飞虹如电，她回首将萧玄影轰到了地下室的出口，直抵刀光。
她被那刀光连拖了数十尺，骤然间猛地一侧身躲开了那束刀光，却不巧，一个回眸，男人就是一掌，击得她飞离地面数十尺，“哐当！”一声，重重地撞到了墙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男人走近凤澜，揪起凤澜蓬松的头发，给她看他手里的那柄长剑，剑身玄铁而铸及薄，还刻着“长虹”二字，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玄龙之案，显得无比威严。
凤澜猛地一滞，周身颤抖。
……这是萧崇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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