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后，临至深冬，雪飘漫天，冰封万里，凛冽的寒风呼啸南北，万花巢外的树梢上的鹦鹉蜷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原野上落叶飘零，丛林中繁花落尽，而万花巢中的植被因为灵力的供应依然苍葱，娇艳的花朵毅然在冷风中摇曳着绽放着，芬芳馥郁，色彩缤纷，艳丽无比。
白老懒散地躺在躺椅上，声音低沉且漫不经心:“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那和尚弄走？”
“他自己不想走。”
白老嘴角一勾，半睁着眸子，语气懒散得宛如刚醒一般，“怎么着？拉他过来的时候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会是蹭吃蹭喝蹭上头了吗？”
“没有，他跟我说，”萧玄影顿了顿，语气逐渐低沉，“他的师父可能早就死了，而一直陪着他的可能只是个人傀，他说他害怕。”
闻言，白老的眼皮抬了抬，睡意全无。
几月前，拉他过来时，他喊了一路的“师父救命”，几月后，轰他回去，又来个害怕。
白老顿时无语地笑了，心想：“这人编谎都不打草稿吗？但我不否认他师父有古怪。”
萧玄影：“无念所讲述的关于他师父的行为，我认为很像梅素云。”
白老睫羽颤了颤，良久低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铭文。”萧玄影眼睛都没眨，沉着冷静道：“一块跟梅素云一模一样的铭文。”
“铭文”这两个个字像一根细长的银针，直穿插的耳膜。他眼神淡漠，神情麻木，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他是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事他都不愿再回想起来，但这个铭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更不该忘记。
“他们之间应该有联系。”
“……应该吧。”白老眉头微蹙，说话声音都不自觉的颤抖。
沉默良久，一只肥大的蛤蟆一蹦一跳地跳到了萧玄影手心里。
白老淡淡地瞅了眼，不咸不淡道：“晓风这是给你喂了什么？一下子长胖这么多。”
蛤蟆没有管他，只单单将晓风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家师请白老过去一趟。”
言罢，即刻化为了灰烬。
白老慢悠悠地从躺椅上下来，扭头看向了故渊，“愣着干嘛？走啊！”
萧玄影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您自己去吧……我……我再练会儿剑。”
“许久都没看望你小妹了，你不想去看她么？”
萧玄影沉吟不语，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从潇雨庄被大火吞噬后，他们兄妹俩就分道扬镳了。
这些年他想见，但却不敢。
楚肇秋承诺过他的师父要照顾他的期限已过，他还怎么能踏入那道门槛？
白老低垂着眉眼，眼神温柔溺人，“有白老护着，楚子清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有师父在 ，天塌下来也给你扛。
顷刻间，记忆如珠，散落一地，师父的身影重叠成他眼中的轮廓，可却又在一瞬间被刺骨的寒风带走了，融化在了冥冥天际之中。
这句话十分熟悉——他的师父也说过。
他的世界里本没有光，但却有一人挖开了一道缝隙，给他光亮，一道只属于他的光亮。
……有师父护着。
萧玄影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他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时眼里仿佛飘荡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有种神色恍惚和迷离之色。
“……好。”
新雪初霁，一夜冰凌霜结，梅花枝头上探出冰晶玉洁，剔透着珠光宝气，宛若玉女亭立。透着绿芽含苞红颜顶立着白雪，红梅欲绽严寒，玩弄着天山飞雪。
后院里的少女浅青色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玉手抻出小木棍，手腕轻轻旋转，小木棍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与少女那抹青色柔弱的身影相融合。
晓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昏昏欲睡，殊不知萧玄影都走到了他身侧。
“你教她练剑？”
这声音让晓风打了个激灵，骤然惊醒，他伸了伸懒腰，“嗯”了一声，“她体弱习不了修远剑法，师父就让她试试这套剑法——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你睡的太熟了，”萧玄影抬眸看了眼眼前的少女，又转头看向晓风，“这是什么剑法？”
“这套剑法没名字，师父说是个很厉害的人所创。”
萧玄影皱眉:“很厉害的人？”
晓风唉声叹气道：“牛的不得了！他姓凌名殇，字久安，他在我还在玩木剑的那个年龄，就能够凭一己之力封印鬼域，救天下苍生了，在我刚过修远剑法第一式的那个年龄，就已经会自己创剑术了。”
萧玄影：“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晓风顿时笑了，“我师父天天挂在嘴边说的，想以此来激励我呢！”
萧玄影顿了顿，问道：“那你见过他么？”
晓风正给他倒着茶，听到这话“噗”地笑出了声，“我可能见过他么？再者他早就死了，想见也见不到。”
萧玄影听得一怔，神色骤变，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面如死灰。
……死了？
凌殇……死了？
可他明明说过，有缘何处不相逢，现如今，萧玄影反倒不期望那个“缘”了，只期望凌殇能够好好地活着。
然而这却成了一种奢求。
萧玄影低声喃喃了许多遍，情绪犹如从高处跌落谷底，浑水瓶子翻江倒海。
过去零零碎碎的记忆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剖解他的心。
晓风看出了他脸色的变化，皱了皱眉：“怎么了？”
萧玄影默了良久，沉声问道：“他怎么……死的？”
“你……”晓风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萧玄影，顿时吓得汗涔涔，他吞了口唾沫，“我是听我师父说的，我师父说他是……被，被一群追杀到了崖边，然后就……跳了……崖……”
萧玄影垂着头，惨惨的死盯着地面，如同木偶一般。
晓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羞愧万分，不知所措，“那啥……我知道他曾是你的师父，不过，你不用伤心，万一——”
“他不会死的。”萧玄影打断道。
晓风尴尬地挠了挠头，干笑了两手：“啊对！”
正当晓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时，就听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晓风哥！”
晓风顿时喜出望外，心里直呼：救星来了！
不远处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剑，一蹦一跳地跑到了晓风面前，“晓风哥！我练的怎么样？”
“还不错。”
“那你晌午过后带我下山呗！”须臾，少女又抱着臂，嘟囔着:“上次下山你都没带我。”
“你还就记着上次不放啊？”蓦地，晓风灵机一动，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嘶——，我突然发现你方才的那个动作太过僵硬了，要不再练练吧？”
“你！方才不还说‘还不错’么？！”晓芸气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只愤怒的小鸟。
晓风枕着手，高翘着二郎腿，“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
她气得急跺脚，一转眸无意间瞥见了坐在一旁的萧玄影，微微一愣，“……阿兄？”
晓风屈指弹了下她的眉心，“你怎么连你亲哥都能忘？“
晓芸捂着被晓风弹红的眉心朝萧玄影干笑了两声，“阿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他跟这个化名为“晓芸”的少女，虽是真兄妹，却压根不似真兄妹，小的时候，阿娘就将他俩分开了，他被养在前院，爹娘时常来教他法术，他便足不出户地练功。
而萧芸与他不同，萧芸养在后院，每日不用练剑，跟着丫鬟们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此时的他，什么都没有了。
晓风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别闹了，除夕夜一定带你去，不过你这几天必须乖乖练剑，乖乖吃药。”
她的脸骤然像绽开的百合花，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溢着满足的愉悦，“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能反悔哦！”
他懒散道：“不反悔。”
“不行！”她又伸出了小拇指，那手指纤细的像雨后新出的笋芽尖，“你得跟我拉钩！”
晓风将小拇指勾了过去，啥也没说，敷衍地就跟她盖了个章，“你阿兄难得来看你，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她扭头看向了萧玄影，身子却不自觉的往晓风身后缩了缩，一双泉水般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柔和的光亮，“那什么……阿兄，万花巢那个白骨精没欺负你吧？”
还没等萧玄影开口，晓芸就鼓起了腮帮子，把自己气成了个球儿，“他要敢欺负你我就把他脑袋给削下来炖一碗白骨汤！”
晓风拿起一本书卷就往她头上敲，“就你？做梦吧！都没他腿长削个球啊？”
“要你管！你……你又欺负我！”
晓风欲哭无泪:“我哪欺负你了？”
“你说我矮！”
“那是事实，我这是在帮你认清现实。”
……
凉亭内楚肇秋裹着厚厚的大氅，手里还端着暖炉，“你倒是不畏寒，寒冬腊月的才只穿那么单薄几件。”
数九寒天，冰封千里。雪花漫天卷地落下来，犹如鹅毛般，纷纷扬扬。
“你家草人怕寒？”
楚肇秋阴阳怪气道：“也是，谁让你自讨苦吃。”
白老把蒲扇凑到了他面前，“闭嘴，我嫌你嘴臭。”
楚肇秋笑了笑，转身倒了杯茶，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心也在茶烟中渐渐沉淀，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涤静了胸中的苍凉，脑海一片空宁，“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倘若你真身出了个三长两短，你真打算做一辈子草人啊？”
白老嘴角一勾，笑得懒散，“怎么净咒我些不好的？”
楚肇秋面色阴沉: “我咒你？玉峰山上蓉娘曾设下过结界，前几日定是有不少人前往，破了结界，你明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适合回去闭关，何必去找死呢？”
“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他懒散地撑着半边脸颊倚在檀木围栏上，一双勾魂，邪魅的桃花眼半开半闭，像一支含苞待放的娇艳红梅，“我要是真没回来，你就把这草人做成傀，能喝酒就完事了。”
楚肇秋脸皮苍白薄透,咬牙切齿的动作映在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他恨恨磨了半天的牙,忽地大笑起来:“好!”
“你他娘的早就把自己后事给算好了！”他的眼波闪了闪，再次凝眸看向白老时，眼里泛着淡淡水色，“我是你师兄！师姐托我照顾好你，你要是早早的就去了地下，你让我有何颜面去面对师姐的灵位？！”
白老沉吟不语，眼眸忧郁深邃。
楚肇秋跟他念叨过很多次“师姐”，但他对这个人却没有一点印象。
师姐……是谁？
楚肇秋曾与他讲过师父门下曾有五个弟子，可除楚肇秋外的却一概不知。他本就如白纸，过去不知，前路迷茫。
楚肇秋闷了一口茶，揉着眉心:“封住你的记忆，到底不是明智之举，倘若你回得来，我会让替你解开的。”
白老嘴角一勾，笑得懒散，漫不经心：“我命大的很，死不了。”
言罢，他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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