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江轩时，我正缩在巷口的垃圾桶旁发抖。
深秋的风卷着碎叶往领口里钻，后背火辣辣地疼——父亲刚用皮带抽过，校服裙摆还沾着同学泼的奶茶渍，黏糊糊地贴在腿上。
十六岁的我像只被遗弃的猫，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江轩“喂，你没事吧？”
男人的声音裹着烟草味飘过来，我抬头时撞进一双桀骜的眼睛。
他靠在斑驳的砖墙上，黑色皮衣敞着怀，手腕上的银链随着抬烟的动作晃悠。
他是这条街出了名的混混江轩，比我大五岁，可他眼里的不耐烦，竟比父亲的暴怒和同学的嘲笑温和得多。
林嫣然“不关你的事。”
我低下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他却蹲下来，用没夹烟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头发
江轩“他们又欺负你了？”
他认识我，那个总低着头走路的女孩，校服永远洗得发白，书包带子断了又用胶布粘好。
上次他撞见男生抢我的零花钱，把人揍了一顿，那时我也是这样，缩成一团发抖。
那天他带我去了江边的废弃码头，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创可贴和一颗水果糖。
江轩“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报我的名字。”
橘子味的甜意漫开时，我突然掉了眼泪。
母亲去世后，父亲的拳头成了家常便饭，学校的嘲讽像附骨之疽，我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
我们的关系从那天开始变得不一样。
他会在放学路上等我，带我去吃十块钱一碗的牛肉面，看着我把汤喝得干干净净；会把打架赢来的、有点变形的小熊玩偶塞给我，说“看见这熊就想起你缩成一团的样子”；会在我被父亲打出家门的深夜，把我带回他租的小阁楼，让我睡在床上，自己蜷在地板上。
公寓很小，只有一扇朝西的窗，傍晚能看见橘红色的晚霞铺满天空。
我坐在窗边发呆时，他会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发顶
江轩“嫣然，等我攒够钱，就带你走。”
他身上的烟草味渐渐成了我的安神香，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好像在他怀里能暂时消失。
我们偷偷恋爱了。
没有鲜花情书，只有他藏在我书包里的热牛奶，只有他在巷口放风让我写作业的背影，只有月光下偷偷牵住的手。
我的抑郁症好像轻了些，开始会笑，会在他讲冷笑话时捶他的胳膊，会在他受伤时笨手笨脚地包扎，把绷带缠得歪歪扭扭。
可阴影从未离开。
父亲发现我们的关系那天，把我打得下不了床。
江轩冲到我家楼下，被父亲叫来的警察以“骚扰”为名带走。
出来后他眉骨添了道新疤，却笑着说
江轩“没事，男人脸上有疤才帅。”
我摸着那道延伸到颧骨的疤，眼泪掉个不停，我们这样的人，好像注定不配拥有安稳。
高三那年，我的抑郁加重了，整夜整夜睡不着，手腕上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江轩吓坏了，到处问医生，把能找到的药都买回来，按说明书给我喂药。
江轩“嫣然，撑下去，”
他抱着浑身发冷的我，声音在抖
江轩“等你高考结束，我们去南方，那里暖和，不会让你这么冷。”
他开始更拼命地“做事”，帮人看场子，去工地搬砖，甚至接了危险的地下拳赛。
他总说
江轩“宝宝，我不拼命，怎么给你未来？”
他眼里的光那么亮，好像真的能照亮我们的黑暗。
高考结束那天，我攥着写着“考上大学”的成绩单去找他，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可等来的是警察的电话，说他帮兄弟出头时和人械斗，被捅了三刀，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呼吸。
我赶到医院时，只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
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医生的叹息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说要带我去南方的人，那个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人，就这么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
葬礼那天，我穿着他给我买的白裙子，站在角落。
他的兄弟说，他出事前还念叨着要给我买衣服请我去吃牛肉面，庆祝我考上大学。
风吹过墓园，带着纸钱的灰烬，我忽然觉得好冷，比那个深秋的夜晚还要冷。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去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
醒来时脑袋空空的，医生说我伤到了头部，选择性遗忘了很多事。
我不记得总打我的父亲，不记得学校的嘲笑，不记得阁楼的晚霞，也不记得那个身上有烟草味、脸上有疤的男人。
抑郁症奇迹般地好了，好像那些痛苦都被删除了。
几年后，我认识了温和的医生陈默，他会给我买鲜花，带我听音乐会，过马路时紧紧牵着我的手。
他说
万能“嫣然，你笑起来很好看，要多笑。”
婚礼那天阳光很好，我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交换戒指时，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忘了。
我看向窗外，眼角莫名滑下一滴泪。
远处的天空很蓝，像极了谁曾说过的南方的天空。
只是那个要带我去南方的人，早已化作灰烬散在风里。
而我，带着清空的记忆，走向没有他的人生，再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叫江轩的混混，用他短暂炽热的生命，照亮过我最黑暗的时光。
巷口的牛肉面摊还在，江边的码头依旧废弃，只是再也不会有等在放学路上的身影，再也不会有藏着热牛奶的书包，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说
江轩“嫣然，等我攒够钱，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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