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风被那四个字砸懵了。
“就像我一样。”
张知晏的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哑,但里面的累,是实打实的,沉甸甸的,像熬了三天夜后灌下去的铅水。那不是一个保姆该对老板说的话,但奇怪的是,萧御风心里那点邪火,像被这沉重的疲惫感“噗”地一下,浇熄了大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你累什么累?工资少你了吗?”,但看着张知晏站在落地窗前那个背影,硬邦邦的,透着股说不出的灰败,这话就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客厅里死寂。只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嗡鸣,还有纪绵微不可闻的呼吸。
张知晏没回头。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还有身后那两个同样模糊不清的人形——一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个守着笼子焦躁不安的猛兽。她脑子里空空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就剩一个字:累。骨头缝里都透着酸,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无数根细线勒紧了,勒得她喘不过气。
秦屿那些精确到毫秒的系统校准命令,沈确相亲时她扮演的冰冷人形古董说明书,周放凌晨酒气熏天的求救电话里混杂着呕吐物的背景音……还有眼前这位,能把纪绵少吃了半口饭解读成一场惊天阴谋的萧总。这些画面,这些声音,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不是愤怒,是腻歪。腻歪透了。
【够了。真他妈够了。】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地冒出来,像憋了很久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了。带着点尘埃落定的轻松,也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痛快。别墅的蓝图还在电脑里,创业计划书也写得像模像样,账本上的数字也确实够厚了。但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再待下去,钱是能堆出个房子,但她这个人,怕是先被这些破事儿给磨没了。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浑浊的、带着萧家昂贵香薰和压抑的空气。然后,她慢慢转过身。
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就是一种……平静的认命?或者说,是一种“老子不干了”的决绝。她没看萧御风,也没看纪绵,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属于她的、放杂物的小柜子上。
她走过去,脚步有点沉,但很稳。拉开柜门,里面东西不多:一个她常用的保温杯,几本记录纪绵日常的本子,还有一件叠好的薄羊绒开衫——是上次周放那摊子破事弄脏了她的大衣后,沈确管家送来的“精神补偿”,牌子挺贵,她一直没舍得穿。
她拿出保温杯,把本子摞好,最后拿起那件开衫。动作不快,也不拖泥带水,就是很平常地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萧御风终于反应过来了,眉头又拧起来,声音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底气似乎没那么足了:“张妈?你干什么?”
纪绵也像是被这动静惊扰,微微侧过头,茫然地看着她。
张知晏抱着自己的东西,这才抬眼看向萧御风。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让萧御风有点不舒服。
“萧总,”她开口,声音还是有点哑,但很清晰,“我不干了。”
这话说得太直接,太平淡,反而让萧御风愣了一下。他习惯了张知晏的恭敬、顺从、职业化的应对,哪怕是上次她爆发,也是逻辑清晰的反驳。这种直接撂挑子走人的“不干了”,简单粗暴得让他一时没接上话。
“你…你说什么?”他像是没听清。
“我说,我不干了。辞职。”张知晏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起伏,“纪小姐的身体数据和注意事项,我都详细记录在那些本子里了。新的保姆或者管家,您让林特助尽快安排吧。”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那摞本子。
“你…你凭什么说不干就不干?合同呢?违约金呢?”萧御风找回了点气势,试图用规则压人。他脑子里飞快盘算着怎么用钱砸到她留下。
张知晏扯了下嘴角,一个极其短暂、近乎嘲讽的笑。
“合同?”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萧总,您忘了?当初您嫌麻烦,说保姆而已,签什么正式合同?按月付钱就行。您给我的,一直是现金,或者私人转账。” 她顿了顿,看着萧御风瞬间变得有点难看的脸色,“至于违约金?我拿您什么了?是您那堆麻烦朋友给的‘小费’,还是您心血来潮发的奖金?那些钱,算我应得的辛苦费吧。您要觉得亏了,可以找律师。我等着。”
这话软中带硬,直接把萧御风的路堵死了。他这才想起来,当初图省事,确实没签正式合同!他给张知晏的钱,大部分是现金和私人转账,根本没法界定为“工资”去追究什么违约金!那些“十倍时薪”更是私下交易,摆不上台面!
一股被反将一军的憋屈感涌上来,萧御风的脸色更难看了:“张知晏!你…你这是过河拆桥!没有我,你能认识秦屿沈确他们?能赚那么多?”
张知晏抱着自己的东西,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可以称之为情绪的东西——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看透了的厌倦。
“萧总,”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桥,是我自己搭着您的梯子爬上去的。河,也是我自己蹚过来的。这河里的水,有多浑多累,只有我自己知道。现在,我不想蹚了,想上岸歇歇。这桥,拆了就拆了吧。”
她不再看萧御风那张青红交加的脸,也没再看角落里茫然的纪绵。伸手,拧开了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
外面傍晚的风带着凉意,一下子灌进来,吹散了屋里沉闷的空气,也吹得她精神一振。那沉甸甸压在胸口的疲惫感,似乎被这风带走了一点。
她一步跨了出去,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萧御风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张知晏!你给我站住!你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还有纪绵微弱的声音,带着点不知所措:“张…张妈?”
张知晏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
混不下去?
她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保温杯、记录本、一件没穿过的贵价开衫,走在别墅区干净得过分的人行道上。
路灯刚刚亮起,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混不下去?】
她心里嗤笑一声。
【老娘攒的钱,够回老家开个超市了。再不济,去天桥底下贴膜,也比伺候你们这群祖宗强!】这念头有点糙,有点阿Q,但奇异地让她胸口那最后一点憋闷也散了。
她深吸一口自由的、带着点汽车尾气和行道树味道的空气。
【爱谁谁吧。老娘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