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时钟指向三点三十三分时，黛西腹部的缝合线开始蠕动。黑线像活蛇般钻入她的皮肤，在皮下编织成新的神经网络。疼痛如约而至——当她碰到门把手时，金属传导的凉意化作烧红的铁棍捅穿手掌的幻觉。
"黛西·霍华德。"清冷的女声从通风口飘下来，"如果你还能走路，就顺着排气管爬到B区。"
黛西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声音不属于画廊的任何存在——太鲜活，太人间，带着北京腔的英语尾音让她想起大英博物馆东方修复部的林缘。三年前克莱尔失踪那晚，正是这位中国籍同事陪她查遍了监控录像。
通风管壁渗出粘稠的组织液。黛西爬行时，那些嵌在金属褶皱里的牙齿不断咬啮她的膝盖。当管道突然垂直下坠时，她落入一个由记忆碎片构成的万花筒空间——无数面棱镜反射着不同时期的克莱尔，每个镜像都在尖叫。
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接住了她。
"你肠子漏了。"林缘的短发在棱镜折射下泛着蓝光，防护镜后的杏眼扫过黛西渗血的腹部，"不过在这里，疼痛只是策展人提供的特殊服务。"
黛西的指尖陷入对方白大褂的衣料。太真实了，她能闻到林缘身上特有的松烟墨混合福尔马林的气息，甚至看到她颈侧那个月牙形疤痕——那是她们一起搬运商周青铜器时留下的纪念。但理智在尖叫：真正的林缘此刻应该在北京参加文物鉴定会。
"第三展厅，《记忆调色盘》。"林缘的声线突然混入机械杂音，她摘下手套，露出指节处安装的老式胶片旋钮，"我们需要修复你妹妹的完整记忆，才能找到出口。"
空间扭曲重组。黛西发现自己站在童年故居的阁楼里，窗外是永远停留在黄昏时分的虚假天空。六岁的克莱尔正蹲在角落给人偶缝制丧服，棉线穿过塑料手指时带出血珠。
"这是错误记忆。"林缘的指尖划过空气，调出全息数据流，"你妹妹怕针，七岁被缝衣针扎过后就再也没碰过针线盒。"
黛西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当然记得——那天克莱尔哭得把冰激凌全吐在了她最爱的画册上。但此刻记忆中的小人儿抬起头，左眼变成了马克的玻璃义眼："姐姐说谎的样子真可爱。"
阁楼地板突然塌陷。她们坠入黛西十六岁的生日派对，克莱尔正把蛋糕砸向父亲的新女友。但在这个版本里，十四岁的克莱尔手臂上布满针孔，而"黛西"冷笑着把餐刀插进妹妹的掌心。
"记忆会被愧疚重塑。"林缘的呼吸喷在黛西耳后，太近了，近得像那个加班夜她们在文物库房共享的威士忌酒香，"画廊在喂养你篡改过的回忆。"
某个棱镜突然闪过真实片段：大学晚归的黛西发现克莱尔蜷缩在她床上，少女手腕上新鲜的割伤还渗着血。"他们说我该去精神病院。"记忆中的克莱尔把脸埋进她的睡衣，"但只有姐姐身上的油画味能让我睡着..."
林缘突然剧烈咳嗽。她的防护镜裂开蛛网状纹路，黑色机油从嘴角溢出。"我们得加快速度。"她拽着黛西撞向最近的棱镜，玻璃碎裂声中，她们跌入黛西最抗拒的记忆——克莱尔失踪当天的皇家歌剧院洗手间。
"那天你说去接电话。"林缘的指尖浮现出监控画面截图，"但实际上你去了后台走廊，和马克做了交易。"
黛西的血液结冰。碎片般的真相浮出水面：那天她确实见过穿猩红马甲的引导员，对方承诺只要一件"沾染至亲绝望的文物"，就能治好克莱尔的抑郁症。而她交出的，是妹妹最珍视的《睡美人》芭蕾舞鞋——里面藏着克莱尔写给同性恋人的绝笔信。
"策展人最喜欢这种戏码。"林缘的机械手指插入黛西的太阳穴，疼痛如烧红的铁钎搅动脑浆，"用拯救当诱饵的背叛，比纯粹的恶意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黛西看着贯穿林缘胸膛的金属触须——那分明是马克的脊椎节肢，此刻却从林缘自己的后背刺出。机油暴雨般喷溅在记忆画面上，将克莱尔的影像染成漆黑。
"惊喜吗？"林缘的头颅180度旋转，后脑勺裂开露出马克的獠牙，"你明明知道，真正的林缘根本不会记得克莱尔手腕的伤疤形状。"
黛西的拆信刀刺入"林缘"的咽喉。机械零件和血肉组织四溅，但对方在彻底崩解前，用人类的那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这个手势太熟悉了，是林缘在修复室安慰她时的习惯动作。
空间开始坍缩。所有棱镜向中心收拢，将黛西挤压进最黑暗的记忆核心。在这里，七岁的克莱尔被永远困在阁楼黄昏里，而她身边站着十八岁的黛西，正用画刀一片片削下妹妹的皮肤。
"姐姐在找这个吗？"小克莱尔举起第三把钥匙，那是把透明的玻璃钥匙，内部封存着黛西遗忘的真实记忆，"但拿到它，你就得承认..."
黛西夺过钥匙捅进自己的左眼。玻璃碎裂声中，她看到那天真正的后续：她确实去了后台，但在最后关头抢回了舞鞋。马克微笑着撕碎合同时，克莱尔突然出现在走廊尽头——少女主动走向引导员，眼里闪着诡异的解脱。
"是我自愿的，姐姐。"记忆中的克莱尔回头微笑，她的身影正被画廊墙壁吞噬，"这样你就不用每天假装爱我了。"
现实中的黛西发出非人的嚎叫。钥匙在她掌心融化，重组为半把青铜半把玻璃的奇异钥匙。空间像被击碎的镜子般爆裂，无数碎片中闪过林缘的真实身影——她被困在某个展厅的玻璃展柜里，正用血在柜壁上写汉字。
当黛西坠入新的黑暗时，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接住了她。那触感像是被人从背后拥抱，又像是跌进晒过太阳的亚麻布堆。她闻到若有若无的茉莉茶香——是林缘总别在衣领上的那朵干花气息。
"黛西。"真实的耳语震得她残余的耳膜发痛，"我在《虫群标本室》等你..."
黑暗突然有了具体形态。黛西发现自己站在由无数玻璃标本罐组成的迷宫里，每个罐子里都漂浮着与林缘相似的面容。最近的那个罐子里，活体林缘的颈部插着呼吸管，她隔着玻璃对黛西做口型：
"克莱尔是你妹妹——"
"也是你的第一个恋人。"
这个被刻意遗忘的真相如闪电劈开黛西的颅骨。她跪在地上干呕，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十六岁雨夜，克莱尔滚烫的眼泪落在她锁骨上；十八岁毕业旅行，双人床上交握的十指；还有那个致命的傍晚，她在歌剧院后台推开妹妹的告白："我们这样...不正常..."
标本罐集体爆裂。福尔马林洪流中，真正的林缘从中央最大的罐子里滑出。她浑身插满导管，但右手紧攥着第四展厅的钥匙——一把由甲虫翅鞘拼成的骨钥。
"他们抽走了我的记忆做养料。"林缘的声带受损严重，每个词都带着血沫，"但没发现...我偷偷备份在..."
她的衣领里飘出那朵茉莉干花。黛西接住的瞬间，花苞绽放成全息投影仪，播放着林缘偷偷录下的画面：三年前的克莱尔蜷在修复室角落，少女手腕上的伤疤组成画廊的logo。
"她早就被标记了。"林缘的指甲抠进黛西的手腕，在皮肤上刻下汉字"逃"，"画廊要的不是你...是克莱尔孕育的..."
马克的节肢刺穿林缘的咽喉。黛西眼睁睁看着女修复师被拖进重新聚拢的黑暗，最后传递来的是一段触觉记忆——林缘的手指在她掌心画出的符号，正是克莱尔小时候她们发明的秘密文字：
"我在终点等你。"
黑暗再次变换形态时，黛西发现自己站在童年卧室里。窗外不再是虚假的黄昏，而是真实的暴风雨夜。床底下传来熟悉的啜泣声——那是克莱尔每次发病时会躲藏的地方。
但当她跪下来看向床底时，对上的是二十岁克莱尔充血的眼睛。妹妹的腹部高高隆起，皮肤下蠕动的黑色物质组成令人毛骨悚然的胎儿形状。
"现在你明白了？"克莱尔咧开嘴角，这个笑容和黛西记忆中完全不同，"画廊选中我们不是意外..."
她从**扯出一把沾满胎血的钥匙，齿痕形状与黛西的乳牙一模一样：
"我们是彼此的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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