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墨水般在黛西周围晕开。她摩挲着那枚玻璃钥匙,指尖传来细微的颤动,仿佛里面封存的不仅是克莱尔的发丝,还有妹妹无声的呜咽。林缘残破的防护镜躺在她掌心,镜片上最后的影像正在消退——那间圆形展厅的轮廓如同水中的倒影,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而扭曲变形。
"母亲...的病历?"黛西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往事。她低头看自己腹部的伤口,那些游走的黑线此刻安静下来,组成一个她从未注意到的家族徽记——霍华德家的纹章中央,本该是玫瑰的位置,缠绕着两条相互绞杀的蛇。
走廊尽头出现一扇由病历卡拼成的门。当黛西靠近时,纸张自动翻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个失眠之夜她与克莱尔隔着墙壁交换的纸条。最上方那张泛黄的卡片上,母亲年轻时的字迹写着:"双胎妊娠,仅存活一婴"。
门在她触碰的瞬间化作纸蝶纷飞。黛西踏入的第七展厅是一座由记忆构建的图书馆——穹顶是母亲怀孕时的B超底片,书架由婴儿监护仪的曲线图编织而成,而地面上流动的,是混合了羊水与药液的奇异河流。
"欢迎来到起源之间。"马克的声音从听诊器形状的吊灯里传来,但这次他的语调罕见地带着某种怜悯,"每个家族都有不愿打开的密室..."
黛西的视线被中央的水晶展柜吸引。那里悬浮着两条脐带,一条泛着健康的粉红色,另一条则呈现诡异的青紫。它们像某种现代艺术装置般相互缠绕,末端连接着一本皮质日记本——封面上烫金的"H"字母已经斑驳。
当她伸手欲取时,地面突然变得透明。黛西惊惶地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巨大的玻璃上,下方是母亲分娩时的场景:手术灯刺眼的光线下,年轻的霍华德夫人面色惨白,而护士怀中那个啼哭的婴儿——分明长着两张面孔。
"克莱尔从未告诉过你,对吗?"林缘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的身影比上次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图书馆的氤氲水汽中,"关于你们出生时的秘密..."
一本相册自动翻开。黛西看到自己周岁生日照片的背面,被婴儿时期的她涂鸦的地方,隐约能辨认出另一个孩子的轮廓。记忆的闸门突然松动——那些她总以为是幻想玩伴的童年对话,那些莫名消失的幼儿衣物,还有母亲锁在阁楼的那个小小棺材形状的玩具箱。
水晶展柜的锁孔突然发出莹莹蓝光。黛西手中的玻璃钥匙开始发烫,内部克莱尔的发丝如活物般蠕动。当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整个图书馆响彻婴儿的啼哭与少女的尖叫混合而成的声浪。
日记本自动翻到夹着干花的那页。母亲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可怕的真相:"医生说黛西吸收了她的双胞胎姐妹...可今晚我分明看见两个孩子在婴儿床里互相抓挠..."
文字在这里被大团血迹覆盖。下一页的日期已经跳到七年后:"克莱尔的幻觉越来越严重,她坚称自己身体里住着姐姐的'另一半'。今早发现她用黛西的头发在卧室墙上缝出了一具人形..."
黛西的指尖触碰那团干涸的血迹。触感冰凉,却突然勾起一段被深埋的记忆——五岁那年深夜,她看见克莱尔站在穿衣镜前,而镜中映出的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容。当时她以为那是噩梦,可现在...
地面玻璃下的场景突然变换。这次是七岁的克莱尔被绑在精神病院的检查椅上,医生正在记录:"患者表现出罕见的双体妄想症,声称自己的痛觉与姐姐共享..."而诊室窗外,年幼的黛西正捂着突然流血的手臂,困惑地望着天空。
"我们比普通姐妹更亲密..."克莱尔的声音从图书馆的每个角落传来,带着她们共用的陶瓷杯碰撞时的清脆回响,"我的第一次月经来潮时,你的腹部绞痛了整晚..."
水晶展柜突然爆裂。两条脐带如蛇般游出,缠绕上黛西的手腕。青紫色的那条突然开口:"你以为画廊为什么选中我们?"声音赫然是克莱尔的;而粉红色的那条接着说:"因为我们本就是最完美的矛盾共生体..."这次却是黛西自己的声线。
林缘的残影飘到展柜废墟前。她透明的手指拂过那些玻璃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少女时期的克莱尔在日记本上疯狂涂写"黛西是我的";成年礼上的黛西偷偷倒掉妹妹的药;还有那个致命的雨夜,两姐妹隔着病房玻璃手掌相贴的瞬间,指纹竟完美重合...
"第七把钥匙。"林缘指向悬浮在空中的脐带,它们此刻交织成DNA螺旋的形状,"需要你们共同的血..."
黛西的玻璃钥匙突然融化。液体渗入她腹部的伤口,与黑线混合成诡异的墨蓝色。当第一滴这种液体坠落地板时,整个图书馆开始震颤——书架倒塌露出后面的镜墙,镜中映出的不是现在的黛西,而是某个介于两姐妹之间的奇异存在。
"最后的抉择。"马克终于现出本体,他竟是一本用人皮装帧的医学典籍,"分离,或者..."
镜中的"黛西-克莱尔"复合体突然伸手穿透镜面。那只右手戴着黛西的大学纪念戒指,左手腕却系着克莱尔的病号手环。当它触碰真实黛西的瞬间,记忆如洪水般奔涌而来:
克莱尔第一次自残时,黛西正在美术馆划伤自己的手指;
黛西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时,克莱尔的高烧奇迹般消退;
还有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夜晚——十六岁的克莱尔吻她时,她回应的那个瞬间比承认的更为漫长...
脐带钥匙发出刺眼的白光。黛西在这光芒中看清了画廊的本质:无数个像她与克莱尔这样的矛盾共生体,被囚禁在各自的展厅里,用激烈的情感为这座建筑供能。而策展人的真身,正是第一个成功融合又分离的"完美样本"。
"现在你明白了。"克莱尔终于以实体出现,她的腹部伤口与黛西的完美对称,像镜像的两半,"画廊要的不是我们其中任何一个..."
林缘的残影突然插入她们之间。她破损的防护镜下,左眼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黛西从未见过的某种银色物质:"...而是你们之间那个未能诞生的'第三态'。"
图书馆开始崩塌。在最后的清醒时刻,黛西做出了选择——她抓住克莱尔的手,将玻璃钥匙的残片刺入两人交握的掌心。鲜血交融的瞬间,第七展厅露出了它真实的模样:
这是一间圆形的产房,中央摆放着两个相连的玻璃培养舱。左边的舱体里漂浮着少女时期的克莱尔,右边的舱体却是空的——标签上写着"黛西·霍华德,备用容器"。
"欢迎回家。"策展人从阴影中走出,白大褂下摆拖着的不是腿,而是无数根蠕动的脐带,"让我们完成二十年前中断的..."
林缘的残影突然实体化。她扑向控制台的动作让黛西想起她们一起修复宋代瓷器时的精准手法。当实验室陷入红色警报的闪烁中,黛西看到培养舱里的克莱尔睁开了眼睛——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像是经过漫长旅途终于归来的旅人。
"姐姐。"克莱尔的声音通过舱体传声器传来,带着水波荡漾的失真感,"这次换我来当你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