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站在崩溃的实验室中央,警报的红光在她脸上切割出细碎的伤痕。培养舱里的克莱尔隔着玻璃凝视她,那双眼睛像是被雨水洗过的琥珀,清澈得近乎残忍。
"克莱尔……"黛西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是一枚生锈的硬币。她向前迈步,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林缘的防护镜碎片,镜片上最后的影像还未消散:一幅模糊的童年照片,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站在花园里,阳光把她们的影子融成一体。
策展人的白大褂在警报风中翻飞,他的脸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皮肤下却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细小的文字正试图冲破表面的束缚。
"你们本该是完美的展品。"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图书馆旧纸页的沙沙声,"矛盾、依存、互相吞噬……多么美丽的能量源。"
黛西低头看自己的掌心,玻璃钥匙的残片已经融化,渗入她的血管,在皮肤下勾勒出淡蓝色的纹路——那是克莱尔小时候画在她手腕上的涂鸦,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无穷无尽的回廊。每一条走廊都陈列着记忆的标本:五岁时克莱尔发烧,蜷缩在她怀里呢喃"姐姐不要走";十二岁生日那天,妹妹偷偷把两人名字刻在阁楼地板的缝隙里;十七岁的暴雨夜,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黛西攥紧的病危通知书上全是自己指甲的掐痕。
"姐姐后悔过吗?"克莱尔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黛西转头,发现妹妹就站在她身后,穿着那件旧了的蓝色睡裙,裙摆还沾着精神病院消毒水的味道。她的手指轻轻搭在黛西的伤口上,指尖冰凉得像冬夜的雨,"后悔那天在病房门口……没有回头?"
记忆的潮水轰然倒灌。黛西看见那天的自己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小窗,克莱尔正用指甲在墙上刻字。少女瘦削的肩胛骨像即将折断的蝶翼,而她的嘴唇在无声地重复一个词——后来黛西才知道,那是"留下"。
"我……"黛西的喉咙发紧。她突然意识到,画廊最残忍的惩罚不是那些血腥的展厅,而是把所有"如果"都摊开在她面前:如果那天她推开了病房的门,如果她接住了克莱尔伸来的手,如果她承认那些藏在愤怒与恐惧下的、更为柔软的东西……
林缘的残影突然出现在两人之间。她的身体几乎完全透明,唯有左眼还清晰,瞳孔里映出一间黛西从未见过的病房——克莱尔的床头柜上摆着两个相框,一个是她们的全家福,另一个却是黛西大学时的单人照,相框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时间到了。"策展人的手搭上黛西的肩,触感像浸了冰水的丝绸,"选择吧——成为新的策展人,或者……"
克莱尔突然握住黛西的手。她的掌心有一道陈年的疤痕,那是十二岁那年为黛西挡下碎玻璃时留下的。此刻,那道疤痕正在发光,细碎的金色光点如萤火虫般漂浮起来,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或者跟我一起留下来。"克莱尔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永远不分开。"
黛西望向无尽的回廊。她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有的推开了病房门,有的在雨夜接住了妹妹的手,有的在毕业典礼上转身拥抱了台下哭泣的克莱尔……每一个选择都通向不同的终局,但唯有此刻这条路上,她们走到了画廊的最深处。
她闭上眼睛,闻到克莱尔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道,还是十年前她们共用过的那款草莓香。记忆的最后一页终于翻开——六岁的夏夜,两个小女孩躲在被窝里,小克莱尔勾着她的手指说:"如果以后走丢了,就在最黑的地方等我。"
"我找到了。"黛西轻声说,伸手抱住了眼前的克莱尔。
在警报的尖啸声中,画廊开始崩塌。策展人的面具碎裂,露出下面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全是曾经的"黛西与克莱尔",她们像褪色的胶片般层层叠叠,最终化为灰烬。林缘的残影微笑着消散,她的口型似乎在说"再见",又像是"救赎"。
当最后一块砖石落下时,黛西感到克莱尔的心跳贴着自己的胸膛,两颗心脏的律动逐渐同步,如同她们儿时共享的那首摇篮曲的节奏。黑暗温柔地包裹上来,而这一次,没有人需要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