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被打开,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卫生间里响起,混着身后洗衣机兢兢业业地工作声。
我在给我哥搓内裤。他昨天买菜没带伞被雨淋了个湿透,昨晚开始发烧,忙活一晚上终于伺候他好不容易睡下,我想着把他脱下来的湿衣服收拾了。
可能是因为实在难受,他又醒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但我没理,依然低头勤勤恳恳地搓洗着黑色的布料。
来人在我身后站定,倚着门,脸上是病态的潮红,眼神微眯,看得出来确实难受。当他终于辨认出我在做什么时,脸色大变。
“你他妈……”
我把水放掉,稀里哗啦的水流入下水道,将手中的布料举起,抖开,从镜子里不躲不闪地对上他瞪大的眼睛,戏谑一笑。
“哥,你发育还怪好的。”
他迈着虚浮的步伐走近我,我全当看不见,拿起衣架把他的内裤晾了起来。不知道是我洗内裤的举动还是我的无视彻底将他惹怒了,他一下抓住我的手,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沙哑的声音透着咬牙切齿。
“你……你怎么不知道害羞的!这种事儿用不着你来!我自己好了可以!”
我本不打算理他,可见他情绪激动得双肩发抖,实在是怕他一下子晕过去,于是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哥,我不是想着你是为了给我买菜炖汤才发烧的嘛,就想着帮你做点事儿。咱俩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怕啥呀。”
“我们之间难道不应该是最亲密的吗?用不着想太多。”
“还是说,哥,你心里想到了别的事?你……”想到啥了。
“没有!”话语被他打断。
他被我一通话说得窝窝囊囊,这会儿继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于是我善解人意地叫他回房休息,他沉沉地盯了我三秒,压着身体不适带出来的烦躁回卧室去了。
我心满意足地哼着歌去厨房给他熬粥。
在我哥六岁的时候,善良体贴的我被带到了他面前。当时奶奶正在家门前的园子里给菜浇水,爸妈带着三个月的我推开家门,我妈把我一把塞给了在沙发上看书的他,我爸跟奶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没多久就说要走。两口子风风火火地来,又火急火燎地走了,却留下了一个我。
奶奶进屋看见抱着我的我哥,摸摸他的头,给他说以后都要好好照顾我,当一个好哥哥。我哥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当天夜里就说要带着我睡觉,半夜我被饿醒了,扯着嗓子哭,他一醒来就看见我扯着他裤腰带想往嘴里塞,但是又凑不准。还是天真小男孩儿的他模仿村口大婶的样子抱起我要“喂奶”,我在他平坦瘦弱的胸膛到处找食,直到奶奶听见动静泡好奶粉来到我们屋里,才结束这场闹剧。这些都是奶奶后来给我说的,我哥不给我说这些,嫌丢人。
从那天开始,我和我哥就拴在一起了,用那跟裤腰带栓住的。乡下农事多,奶奶不是在挑粪担水就是在扒玉米粒,于是我可以说是被我哥抱大的。
早上先给我穿好衣服喂完吃的才掐着点出门上学;中午放学也跑着回家给我喂中午饭,哄着我一起睡午觉;下午放学第一个冲出校门,要回家陪我玩儿。出门都要把我用背带背着,大点了就用小车子推着,他所有的狐朋狗友都知道他宝贝我得很。
后来我会走路了,就跟着他们一群男孩山间乡野的跑。但年龄小,体力也差,不多时就跑不动了,我只要拉拉我哥的衣服下摆,他马上心领神会地蹲下来,让我轻车熟路地攀上他的肩头。
我哥背着我走路特别稳,他步伐带起的有规律的起伏让我觉得像睡在摇篮里,还是带电热毯的那种。我就这样在我哥的背上,游过了村边几座山头与数条清溪。
再大一些,我也上小学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刚上一年级那会儿,和村头李贵玩得特别好。他比我大三岁,长得还挺俊,有糖总分我吃,而且会爬树摘果子,所以我天天和他鬼混在一起。有一次我和他去山里摘山楂,分赃不均,就打了一架,都是小孩,他也让着我没下重手,因此也就是双方挂挂彩,没啥大事儿。但我哥看到我脸上的“战绩”,二话没说拉着我又去打了李贵一顿。李贵比他小,被他按在地上打。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哥脸上这么凶,我曾经一周尿三次床让他洗床单他都没红过脸。他一边打还一边嘴巴里面嘟囔。
“给你胆了啊!敢动我妹!”
“我早就看你不爽了!一天到晚找谁玩不行,就来找我妹,谁知道你安什么好心呢!”
我在一旁被我哥的架势吓着了,但你别说,李贵长得俊,可我哥更俊些,动作干净又利落,绷着脸打架还真有我当时追的古早偶像剧里男主为女主出头的味道。李贵瞥见我在一旁盯着他们出神,扯着嗓子叫我帮忙,声儿都破了。
“江聆!你快拉住你哥啊!他听你的!我要被打死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冲过去一下子抱住我哥的腰。我哥怕伤到我,才不甘心地收手。最后我花了五个油炸肉饼让李贵别告状。零花钱本来就不多,这下更是肉痛。哦,你问我怎么不让我哥给钱?他的钱除了文具,都进我肚子里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小金库”破财免“灾”。
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我一路念叨着五个肉饼要多少钱,想说我哥多管闲事,破坏我和李贵的兄弟情谊,但一转头看见他垂着眼睛不说话,又心软了。沉默地走到家门前,我哥终于委屈巴巴地开了口。
“你……能不能不要和,也不是不要吧,就是少和那个李贵玩儿,他一天带你个小姑娘到处鬼混什么啊,还打你。”
“我和他那是兄弟之间的小摩擦。”我纠正他
他把视线垂得更低了。
“可你和他玩儿之后,都不叫我和你一起去山上了。”
我眨眨眼睛,刚想开口说那是因为他读初中功课多了,奶奶让我少打扰他,他却自顾自地说起来。
“最近我放学回家你都不在家,都在外面和他玩儿”
我没有,我平时也和其他小女孩儿玩的。
“吃饭的时候也不粘着我了,都不让我给你喂饭吃了。”
班主任说小学生都要自己吃饭的。
“你最近都没叫我哥了。”
那是你住校去了,自然听不见我夜里睡得迷迷糊糊叫你。
说着说着他还掉眼泪了,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我嘞个乖乖,我第一次觉得心被揪起来,感觉那几滴泪就像奶奶砸我脑袋的玉米粒,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我身上,当然,我当时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觉得难过。于是一下子就抱住了他,软软地叫了声哥。
后来我对和李贵一起玩儿也没了心思。
我和我哥还有我奶奶在村里一直待到我哥高考完。我哥争气,考了个好大学,那一年也不知我们家交了什么好运,我在外漂泊的爸妈做生意赚了钱,买了房子,把我们仨接到市里一起住。
画面又转回现在,我望着沸腾的粥翻滚出白色的水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起了搬来市里之后的日子。
那是我哥高考完的暑假,我小学毕业。我哥特别厉害,考了全省前一百,又碰上家里生意走上正轨赚了钱,家里人人都是春光满面的,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