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庭的夜风带着青草与牲畜特有的气息,吹拂过熊熊燃烧的篝火,将火焰拉扯出张牙舞爪的形状,映照在一张张或豪迈、或凝重、或带着笑意的脸上。
烤全羊的金黄油脂滴落火堆,滋啦作响,奶酒醇厚的香气混杂在空气里。
小枫却似乎对眼前的美食美酒毫无兴趣,她所有的注意力,只在一旁正与宫尚角低声说着什么的宫远徵身上。
她捻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细致地剥了皮,剔了籽,趁宫远徵侧耳倾听兄长说话、略显松懈时,精准而迅速地将其喂到了他唇边。
宫远徵话语一顿,下意识地微微睁大眼睛,侧头看她。
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来,善意的揶揄忽高忽低。
他耳根控制不住地漫上薄红,尤其是在看到对面曲潇那“没眼看”的调侃笑容时,更是窘迫,低声微嗔
宫远徵“小枫…我自己来。”
曲小枫“不嘛,我就要喂你。”
小枫笑得眉眼弯弯,执拗地举着那颗葡萄,声音又软又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曲小枫“阿远之前照顾我那么辛苦,现在该我‘照顾’你了。”
她将“照顾”二字咬得微微暧昧,眼波流转间,全是依恋和狡黠。
宫尚角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阿玉笑着说
阿玉“姐姐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小丫头黏起人来,谁受得了?”
曲潇扶额,对着宫尚角低声笑道
曲潇“瞧见没?这哪是照顾,分明是讨债来了,算计着让远徵弥补她那十个月没能亲近的份呢。”
这话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周遭几人听清,顿时引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宫远徵脸上更热,终究还是抵不住她那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神,微微张口,快速地将那枚甜得发腻的葡萄含了进去。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唇瓣,小枫得逞地嘻嘻一笑,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然而,就在他咽下那口甜蜜,试图维持徵公子清冷姿态时,桌案之下,小枫的手却主动寻了过来,纤细的手指灵活地钻进他的掌心,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宫远徵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随即反客为主,更用力地回握过去,指节甚至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面上,他依旧那副冷淡模样,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红透的耳廓泄露了真实情绪。
小枫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略带薄茧的温热触感和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心中如同饮了最烈的酒,暖融而踏实。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主位之上的舅舅叱扎。
脸上的娇憨甜笑瞬间收敛了几分,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依赖,声音依旧软糯,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曲小枫“舅舅,有人总是不死心,一次次地想抢走阿远的妻,害得我们东躲西藏,连孩子都不敢带在身边…舅舅,您说该怎么办呀?”
霎时间,宴席上的说笑声低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叱扎铁骨铮铮,闻言猛地将手中的银制酒杯“咚”一声砸在案上,虎目圆睁,声如洪钟
叱扎“哪个不开眼的混账敢动我们丹蚩的明珠?!小枫放心!”
他大手一挥,气势豪迈干云
叱扎“丹蚩的鹰笛,从来只为守护亲人而吹响!你的夫君既是你所选,护你爱你,那便是我们丹蚩自己人!谁想拆散你们,就是想掀了我们丹蚩的帐篷!管他是中原的太子还是皇帝,丹蚩的铁骑和弓箭,必叫他后悔生出这等歹心!”
他身旁的赫失,那位曾陪伴小枫童年、沉默却可靠的丹蚩勇士,虽未说话,却重重点头,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眼神锐利,扫过虚空,仿佛李承鄞就在眼前。
阿玉“好!”
阿玉率先拍案叫好,举起酒杯
阿玉“阿爹说得好!咱们同气连枝!谁想破坏这份安宁,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宫尚角举杯示意,眼神深邃
宫尚角“叱扎头人深明大义,宫家铭记。”
宫远徵紧紧攥着桌下小枫的手,感受到丹蚩毫不迟疑的维护和舅舅话语中那股护犊之情,胸腔中被温热填满。
他抬起头,看向主位的叱扎,郑重道
宫远徵“宫远徵,必不负小枫,亦不负丹蚩今日之情。”
小枫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舅舅豪迈的承诺,看着阿玉表姐的支持,看着身边夫君坚定的侧脸,还有哥哥沉稳的掌控,她知道自己这看似撒娇的一问,已然将丹蚩的力量彻底、牢固地绑在了他们的战车之上。
她重新笑起来,比之前更加明媚,主动端起宫远徵面前的酒杯,递到他唇边,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曲小枫“阿远,你听,舅舅答应帮我们了呢。”
宫远徵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与娇憨表面截然不同的亮光,心中了然她的每一步算计。
他什么也没说,就着她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化作无尽的暖意。
而此刻远在中原东宫的李承鄞,尚不知民间关于他“强抢人妻”、“因私欲挑起边衅”的传言已愈演愈烈,几份措辞激烈的弹劾奏折正静静躺在皇上的书案上。
他更不知,那被他视为囊中物的西洲九公主,正如何用她的方式,一点点编织着将他拖入深渊的罗网。
宴席继续,篝火噼啪,似乎什么都没变,又有什么东西已然不同。
小枫依旧黏在宫远徵身侧,喂他吃食,与他耳语,而宫远徵,依旧看似无奈地纵容着,唯有桌下紧紧交握、片刻不曾分离的手,透露着无言的默契与汹涌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