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痛苦

又过了几日，小枫的身体恢复得更好了一些，但眉宇间的郁结却似乎更深了。

她不再抗拒见人，但对谁都隔着一层距离，

尤其是关于宫远徵的话题，她更是闭口不谈。

这日，宫尚角处理完公务，来到了角宫偏殿。

他让曲潇和侍女们暂且退下，殿内只剩下他和小枫两人。

小枫正望着窗外发呆，见宫尚角进来，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宫尚角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最终，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温和

宫尚角“小枫，你的委屈和愤怒，哥哥明白。远徵此次，错得离谱，无可辩驳。”

小枫睫毛颤了颤，没有接话。

宫尚角“但有些话，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告诉你。并非为了替他开脱，他的错，他自己必须承担后果。”

宫尚角“我只是希望…你能更明白一些，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时而偏执，时而脆弱，浑身是刺的模样。”

小枫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略带疑惑地看向宫尚角。

宫尚角目光沉静，缓缓道

宫尚角“首先，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宫尚角“我比他年长，早早执掌角宫，事务繁多，对他…虽有关心，却总是严厉斥责居多，明确表达珍视…太少。”

宫尚角“宫门弱肉强食，我总怕他不够强大会被欺负，却忘了告诉他，无论他强弱，他都是我的弟弟。”

宫尚角“这或许…让他内心深处，始终缺乏安全感，不懂如何正确地表达和索取爱，只能用一些…极端的方式。”

小枫微微怔住。

她想起宫远徵对宫尚角那种近乎崇拜又带着畏惧的复杂感情。

宫尚角“其次，”

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宫尚角“远徵他…并非天生冷血。他的童年，与你截然不同。”

他看向小枫，目光深邃

宫尚角“你在西州，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兄姐疼爱的小公主，你的世界充满阳光和宠爱。”

宫尚角“而远徵…他自幼失去双亲，在徵宫那个冰冷的地方独自长大。没有父母疼爱，甚至…因为体质特殊，痴迷毒术，被其他宫门的子弟视为异类，骂他是‘小毒物’，”

宫尚角“欺负他、孤立他…这些，他从未对你说过吧？”

小枫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

她下意识地摇头。

宫远徵只偶尔提过一两句小时候没人陪他玩，她只当是他性格孤僻，从未想过…竟是如此惨淡的境遇！

宫尚角“他是在嘲笑、排斥和恶意中长大的。他的世界，在遇到你之前，几乎只有毒药和暗器才是不会背叛他的‘伙伴’。”

宫尚角“所以他浑身是刺，因为他必须用刺来保护自己；他偏执，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一旦抓住，就死也不肯放手；他缺乏安全感，因为他从未被坚定地选择和保护过。”

宫尚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

宫尚角“他不懂爱，因为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健康的爱。他只知道，想要什么，就要不择手段地去争、去抢、去牢牢攥在手里，哪怕方式错了，也绝不能松开。”

宫尚角“失忆后，他变回那个只有刺、没有爱的宫远徵，所以会本能地抗拒和伤害你。而拥有记忆时，你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是他全部的情感寄托，所以他才会那般…不顾一切地抓住你，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

他顿了顿，看着小枫眼中逐渐积聚的震惊和水光，轻声道

宫尚角“小枫，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原谅他。只是希望你知道，他的坏，并非天生邪恶，而是源于不幸和缺失。”

宫尚角“他的好，和他的坏一样，都是真实的。他就像一只从小受伤的野兽，不懂得如何正确地爱人，只会用笨拙的、甚至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表达他近乎绝望的在意。”

小枫彻底呆住了。

宫尚角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她从未窥探过的门。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宫远徵失忆后会那般冷漠

那是他保护自己的本能外壳。

为什么没失忆前会对她那般炽热偏执

因为她是他贫瘠世界里唯一的绿洲。

为什么他会用装病这种拙劣的手段

因为他害怕失去，却又不知道如何正确地挽留。

她以前只听他零碎提过几句“没人陪我”，却从未想过，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这样一段充满欺凌和孤寂的惨淡童年。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把她看成唯一。

怪不得他不懂爱，只会占有。

怪不得他时而纯情得像个少年，时而又偏执得像个疯子。

原来，他们二人的生长环境，竟是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

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愤怒和委屈。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了那个小时候被骂“小毒物”、被所有人排斥欺负、只能躲在阴暗角落与毒虫为伴的小男孩。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评价秦满乔“不懂爱，只是占有”时，那双清醒又厌恶的眼睛。

他厌恶的，何尝不是那个同样不懂爱、只会用错误方式抓住一切的自己？

小枫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曲小枫“…我…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竟然…”

她说不下去了，心脏酸胀得厉害。

宫尚角看着她，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宫尚角“这些话，本应由他亲自告诉你。但他…恐怕永远也鼓不起勇气，也说不清楚。如何选择，在于你。”

宫尚角“兄长只希望，你在做决定时，能更全面地了解他，而非仅仅因为这一次的错误，就彻底否定他整个人。”

说完，宫尚角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小枫一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复杂难言的情绪之中。

恨意似乎还在，但却被一种更深沉、更酸楚的心疼所覆盖。

她第一次真正开始尝试去理解，

宫远徵那些疯狂行为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个千疮百孔、渴望被爱却又害怕失去的灵魂。

冰封的心湖，终于开始真正地融化。

而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份沉重而复杂的感情，

成了小枫需要独自面对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