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离开后,偏殿内陷入长久的寂静。
小枫独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雕像。
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断滚落的泪珠,泄露着她内心汹涌的波涛。
宫尚角的话,像一幅残酷又清晰的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那个她曾经恨其偏执、怨其欺骗的宫远徵,被剥离了所有表象,
露出了内里最原始、也是最伤痕累累的模样
一个从未被温柔爱过,在欺凌和孤立中长大的孩子。
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阴郁;
想起他对自己所有物的强烈占有欲;
想起他失忆后那冰冷的戒备;
想起他恢复记忆后那种近乎疯狂的依赖和索取…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而她,来自西州,沐浴着父母兄姐全部的爱意长大,像一朵向阳而生的花,
从未真正理解过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对一丝光亮的渴望能扭曲到何种程度。
她的愤怒和委屈还在,但那里面,掺杂了越来越多的心疼和…
一丝恍然。
她开始有点明白,他那场漏洞百出的“苦肉计”,
或许已经是他那贫瘠的情感认知里,所能想到的、挽留一个人最“温和”的方式了,尽管依旧糟糕透顶。
正心乱如麻间,殿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阿渡压低的声音
阿渡“公主,徵公子…又送药来了。”
小枫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像之前那样冷漠地让阿渡拿走。
但话到嘴边,却顿住了。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还有些沙哑
曲小枫“…拿进来吧。”
阿渡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依旧是一个白玉药瓶,
旁边却多了一个小小的、编得歪歪扭扭、甚至有些丑的草蚂蚱。
阿渡将托盘放在小几上,低声道
阿渡“送药的侍卫说…这草蚂蚱是徵公子亲手编的…说是给…给小公子玩的。”
小枫的目光落在那只丑丑的草蚂蚱上。
她能想象出宫远徵那样一个惯于摆弄精致毒药和暗器的人,
是如何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学着编这种小孩子玩意儿的。
这不像他以往任何华丽的讨好,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甚至有些卑微的示弱和尝试。
她的心,又被那酸涩的情绪泡得软了几分。
她没有碰那药瓶,也没有碰那草蚂蚱,只是对阿渡挥了挥手
曲小枫“先放着吧。你去看看澈儿醒了没有。”
#阿渡“是。”
阿渡退下了。
殿内又只剩下小枫一人。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那只草蚂蚱。
看了许久,她终于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将那只粗糙的草编小玩意儿拿了起来。
触感有些扎手,编得毫无章法,却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断续的咳嗽声,
似乎有人极力想忍住,却终究没能忍住。
小枫的手指猛地收紧。
是宫远徵。
他果然还在附近。
那咳嗽声…听起来不像是装的。
联想到他之前沉积的毒素,以及这些时日他恐怕根本未曾好好休息调养…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的身体,是不是真的…也不太好啊?
这个念头让她心烦意乱。
她恨他的欺骗,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当她知道了那些欺骗背后的原因,再听到他这明显不适的咳嗽声时,
她发现自己竟然…
没办法完全无动于衷。
她烦躁地将草蚂蚱丢回托盘上,起身想走到另一边去,却又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心口,
一阵闷痛让她蹙紧了眉头,不得不重新坐下。
身体的不适和心里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恨又恨不彻底,原谅又心有不甘。
心疼他的过去,又无法释怀他的现在。
这种矛盾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看着窗外,宫远徵所在的大致方向,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曲小枫“宫远徵…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这一次,她的问题里,少了纯粹的恨意,多了复杂的纠结。
而远处,隐在树影下的宫远徵,
并不知道自己那几声没能忍住的咳嗽和那只丑丑的草蚂蚱,竟然动摇了小枫冰封的心防。
他只是在咳完之后,更加疲惫地靠在树干上,望着角宫的方向,眼中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黯淡和希冀并存的深海。
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求她能立刻原谅。
他只希望,能用余生所有的耐心和努力,
一点点磨平她心中的伤痕,哪怕要用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