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去之后,沈茌跟司机轮流换班,没日没夜的赶路才在第三天傍晚来到云莱镇。
这里,是她的家乡。
整整十三年,自己又一次站在故土上。
可笑的是,哪怕这十三年镇子的模样没变,她也绝对找不到路,毕竟,她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相较于周边的镇子,云莱镇的面积不大,人口也不算多,周边商贩都在上下打量这个刚刚从出租车下来,一眼便知是外地的‘少年’。
他身量修长,窄腰薄肩,线条如少年般利落。碎发被风撩起,鼻梁高而直,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冷峻的阴影。
眼尾天生一段上扬的弧度,睫毛低垂时,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阴翳,像宣纸上洇开的工笔昙花——
沈茌的眸子转了转,不动声色地走向一个水果摊子。
她蹲下身,在一张瞧着并不干净的红布格上挑来挑去:“大伯,这苹果怎么卖啊?”
中年男子摘下斗笠,粗粝的指节捏着竹篾边缘,手腕一翻,棕榈叶编织的笠檐便成了蒲扇。
这人坐在小马扎上没动,只是有些惋惜的用方言与沈茌搭话:
“这是刚进嘞新品种,叫红富士,一斤一块八嘞,小丫头你拿多少钱啊,要不先瞅瞅其他的吧。”
对方没开口时,他真的以为这是小伙子,只是长的有些秀气,都想着介绍给自己家闺女了,结果却是个姑娘。
沈茌听出对方的好意,随手在摊子上扯了一个塑料袋挑了三四个装了进去,顺嘴接茬:“身上还有点钱,一会儿去走亲,拿这些吧。”
男子乐呵呵地接过,开始约(yāo)苹果,嘴上还不忘打着趣:
“去哪走亲啊?拎这么好的东西,抹个零头吧,给五块九毛就行!”
“袁若溪,不知道大伯您知不知道。”
沈茌接过苹果,从口袋里拿出钱点了一下,将买苹果的钱递了过去。
闻言,摊儿老板眉头一皱,好似在思考些什么。
“袁若溪…”他喃喃着,过后突然反应过来,提高音量:“哦!你是说那个老汉跟娃子都牺牲嘞寡妇?”
言罢,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沈茌:“之前没见过你是市政府新来的同志吗?这么年轻啊?”
这姑娘瞧着也不过十八九,这就当官了?本事真大啊!
沈茌来这买苹果不就是为了打听住处吗?递过来的杆子她不可能不要,于是顺其点头:
“能麻烦大伯指一下路吗?我另一个同事在路上有事耽搁了,我第一次来,没记住路。”
男子当然很热情的指了路,袁若溪的家也很好认,就是这个镇最出名的钉子户。
沈茌道了谢,直直的往那里走过去。
在金色的落日余晖中,老树斑驳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仿佛要将时间的记忆拉回到过去。
她站在那扇熟悉的老门前,更多的是不安和彷徨。
自己要怎么开口呢?
母亲还会记得她吗?
沈茌不知道,明明来的路上还是迫切的,激动的,可真正来到门前,她就是怕了。
深吸一口气,沈茌最终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门开了。入目,是一位身着娴雅旗袍,落落大方的中年女子。
此人气质高雅,容貌惊艳,可若细瞧,那眉眼间满是遮不住的疲倦沧桑,本该神采奕奕的眼眸也黯然无光。
即便对方温温柔柔的笑着,沈茌还是品出了一丝勉强:“孩子,你有什么事吗?”
不怪她,自己这些年的变化太大了,更遑论打车离开青云山之前还易了容。
虽是这般想着,可沈茌还是不自觉红了眼眶。原本的彷徨和不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是思念...
能不委屈吗?能不思念吗?自己又不是孤儿!
这些年她受的都是什么啊!刚开始每每夜深她都是噙着泪一遍一遍的想着自己的母亲,想着袁若溪所有的温柔...
沈茌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长命锁。胳膊微微颤抖着伸向对方,缓缓张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锁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光滑细腻,甚至有些坑坑洼洼的,可袁若溪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世界忽的只剩下风声,沈茌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她低头凝视着这日思夜想的物件,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雾中,袁若溪仿佛看到了那个只有四岁的女娃娃在门口撒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