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龙的记忆里，林瑞一直白得像潜藏在夜晚里的精灵，用力一碰就会碎成水中零星的月光，从他的指缝间流走，只能留下手中一点难耐的潮湿。

马龙做了一晚上关于林瑞的梦，洗漱时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疲惫的眼袋在脸上提醒自己，你已经不年轻了。

他闭眼，扭了扭不太舒服的脖颈，认命般叹了口气，随后走出洗漱间，吃饭，收拾东西，按部就班地重复没有林瑞的新的一天。

运动员陆陆续续都来训练，场馆里的声音乒乒乓乓，又急又凶，争分夺秒。

林宴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球拍放空自己，她的脸脸贴着一面胶皮，冰凉又黏腻的触感让她觉得很奇异。毕业作品依旧是一片空白，她还是不明白究竟要以怎样的角度切入面前这些人的青春。

不断有小白球滚到她脚边，她低头看着这些一模一样的球，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双白色的球鞋。

林宴的身体一颤，放下球拍，认真盯着洒满小白球的红色地面。

没有那双带着运动痕迹的白球鞋。

可是下一秒，有人站在她面前，不是白球鞋，是设计更好颜色更明亮的运动鞋。

林宴抬头，是一脸疲态的马龙。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但林宴却看清了马龙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条都很刺眼。

马龙的包还没来得及放下，林宴懵懂疑惑的眼睛像玻璃球一样，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寻找林瑞影子的模样。

马龙知道，这是不对的。兴许是愧疚，他对林宴很温和。

“坐着干嘛？起来动一动吧，我训完他们教你发球。”

林宴仰着的头微微一偏，她看着马龙第一次没来由地感觉时间匆匆，好像一瞬间就是好多年擦肩而过，好像马龙上一秒还应该是满脸单纯的男孩。

林宴不明白自己低落的情绪，她讨厌情绪失控的感觉，只觉得场馆很吵，球的每一声落地都砸在她的耳膜上。

马龙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让小女孩有点挂脸。他放下包，换了个话题。

“你爸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林宴见马龙坐下，立马起身晃了两下。

马龙被她这个举动搞得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后，自顾自收拾着。

林宴有些懊恼，她不是有意要甩脸，但她真的太乱了。

“我爸以前和你很熟悉吗？”

马龙弯腰从包里拿拍子，闻言回头对林宴一笑：“还行吧，蛮熟的。”

林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马龙的背影。

她的爸爸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马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

为什么马龙会说和她的父亲熟悉呢？

“你爷爷呢？他老人家还好吗？”

林宴觉得马龙对她的家人关心太过了，她适应了刚才纷乱的情绪，又能扮演起乖宝宝。

“爷爷前两年走了，梦里走的……”林宴低着头，眉毛里的那颗痣若隐若现。

马龙的睫毛向下一颤，他擦着手里的拍子，点点头，最终一句话没说，向不远处的队员走去。

在他背后，林宴抬头，审视的目光几乎要洞穿马龙这个人。很快她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拍子，想起爷爷离世前的一个假期，她放假回家看小老头，小老头迷迷糊糊，有些认不出她，叫她小女儿。

“爷爷，我是宴宴，是你孙女。”

“哦，我好像……没有女儿的。”

无独有偶，前几天马龙问她有没有小姑姑。

是巧合吗？林宴不明白，她再抬头刚好对上马龙的眼睛。

马龙双手背在身后站在球场的那边，林宴在这边，中间是人头攒动的闹市，是晦暗不明的命运玩笑。

林宴站在窗户投射进来的阳光里，苍白的皮肤如纸薄，像一捏即碎的瓷娃娃，映在马龙的眼里成了一片不易察觉的水汽。

她看着马龙生生别开的脸，莫名想到了那双一闪而过的，小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