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个想写T骨原作
作者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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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诺克是位钟表匠,不过这只是他过去的身份了。
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人们依靠各种钟表知晓时间。那时,即便顾客不多,仅靠制作和修理钟表的收入也足够维持日常开销。如今,人人都有了计时更精确的手机,这家钟表店也顺势转变为近乎杂货铺的地方——值得庆幸的是附近有所学校,学生们很喜欢光顾,购买这些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与他的店经历类似变迁的还有附近的花店,如今它成了一家咖啡馆,即便仍售卖鲜花,也只剩下门口养护着的几盆红玫瑰。人们似乎总偏爱用这种花来表达心意。
伊诺克对邻近的店主们并不好奇,也无意与他们交往——毕竟除了他自己,连花店老板都换了好几茬。
“没这个必要,不是吗?”他想,“反正没有人能避免改变。”
“老板,我先走了!”一个孩子在店里因价格犹豫了半天,终于在伊诺克关门前下定决心买下了商品。伊诺克从柜台下取出那把U形锁,跟着孩子一同出门,转身将锁扣上。
“这么晚了,那孩子不会迷路吧?”伊诺克心里掠过一丝担忧,回头望去,小小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比他稍矮一些的年轻女性。
“你是……?”伊诺克开口,内心却觉得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无论是从他的社交圈层还是当下的时间点来看。
接近晚上十一点,他心想对方是来找自己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就是那样突兀地站在那里,带着一种在异地他乡无人相助的脆弱感。
“你好,请问你会修表吗?”
伊诺克愣住了,双手紧紧握住那把U形锁,指节几乎要扣进剥落的铁皮里。他回过头,将脸隐入门店的阴影中。
“早不干了。你可以去找买表的店修。”
他从对方身侧穿过,从兜里掏出电动车钥匙,跨上车准备离开。对方却跟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如果我不答应,她是不是不会放我走……”伊诺克想。两人僵持不下。对方紧抿双唇,脸颊漫上绯红,显得十分难堪。最后,她靠近伊诺克耳边,小声说道:
“我那是块杂牌表,没人愿意修。但它对我很有价值,求你了。”
伊诺克没有回答,让车向后退了几步,扭转车头离开了对方的视野。
过了放学的高峰期后,店铺便空闲了下来。伊诺克倚靠在椅背上,昨天的事依旧萦绕在他心头。
自己确实不打算再干这行了,但小时候对于修理和制作钟表的那份学习与喜爱,总被这件事勾起,在脑中如走马灯般回放。
“唉,我其实……真的挺喜欢那种在安静的环境里专注于精细活儿的感觉。”伊诺克想起了那盒被自己细心保管、却在记忆中逐渐蒙尘的旧工具。借着这个回忆,拿出来擦擦灰尘也没什么不好。
“让我想想……我放哪儿了来着!”伊诺克停下动作,在店里转了几圈,脑中却没有关于工具存放位置的记忆。他站定在货架下,低头盯着灰瓷砖地板,仿佛答案会从脚底攀上来。
“老板,你在这干什么?”
伊诺克抬起头,昨天来找他修表的那位女性就站在面前。要不是身在店里,他几乎以为时间还停留在昨天——那个没能把对方支开的“支线结局”。对方的执着反而加剧了他找不到工具的沮丧,伊诺克把手一摊:
“瞧见了吗?修表的工具!我因为太久没干这行,连工具都找不到了!我劝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话语中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他想通过展示自己的不堪来赶走对方。对方却抱着双臂,眼神明显飘向别处,不再看伊诺克。他想,对方应该不会再纠缠了,便有些颓废地蹲下。一声清晰的吸气声响起,随后对方问道:“你头顶那个黑色箱子不是吗?我还以为你找到了。”
黑色的箱子?自己抬头看过吗?他不敢确认。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去查看。
一片黑。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伊诺克回头看向对方,但对方示意他把手伸进去摸摸。
伊诺克半信半疑地照做,果真摸到了一个带有把手的物体,他心中又惊又喜,抓着把手把箱子拖了出来。
“打开看看。如果是工具的话,你可要帮我修啊。”丽莎说。
伊诺克回到前台,把箱子放在桌面上。他依然不想帮忙修理,但找到旧物的喜悦很快将那份不满压了下去。他打开箱子,拿起工具,吹拂上面的积尘。
“你要修什么?我不能保证我还会修。”伊诺克停顿了一下,一边去找块抹布,准备蘸水擦拭工具。
“一个挂钟,还有块腕表。我明天带给你。这是我的名片。”伊诺克接过,名称那栏写着:丽莎。
“唔,丽莎小姐。”伊诺克抬头,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人早就走了。他的问题也没能问出口。
丽莎带来的是一个很久之前生产的木钟,上面还有一扇小门,留给到点后本应蹦出的布谷鸟,可它现在不动了。腕表则没有商标,正如丽莎所说,是个杂牌表。三根指针紧贴着显示时间的底盘,移动缓慢,几乎无法动弹。
“很多人会觉得难堪吧?”丽莎问,“这并不是什么好表。”
“为什么会难堪?”伊诺克不解,无论什么表,内部结构不都大同小异吗?难堪从何而来?
“因为,因为它们不是好表啊!大家都看不上……”丽莎的声音弱了下去,这件事情真的让她感到了羞耻。以至于在之后她便只是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看伊诺克检查。
“这个腕表如果时间充足,你明天就可以来拿了。你住在这附近吗?”
“我就在你不远啊。我是经常去那家咖啡厅的。”伊诺克停下了扭开表盘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他还没把右眼上充当放大镜的眼镜摘下,看着很呆,像故事书中总被打败的反派。
丽莎皱着眉头盯着伊诺克,那双紫眸仿佛在说:“啊?原来你不认识我啊。”
现在窘迫感转移到了伊诺克身上,他低头重新去拧表盘,认真到眼镜向下滑都没去扶。
“怎么称呼你?”丽莎在观看伊诺克修理时发问,也许是老板和师傅这两个词都不对她的胃口,她需要一个能与对方平起平坐的称呼。
“我叫伊诺克。”
“埃诺克?”
“随你怎么叫吧。”伊诺克并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多做解释,他对自己和丽莎关系的定义是露水之缘,反正之后都不会相处,管那么多做什么。
如果一个人表盘底的颜色是自己所喜爱的颜色,那么一定极喜爱自己的那双眼睛。正是这种亮色才让锈迹与磨损的痕迹在特定光线下原形毕露。很显然,一位并未给零件进货的钟表匠,是不会拥有特定颜色的表盘底的。这件事让他被迫停下了修理工作,以前追求完美导致的拖拉习性重新被唤醒。但伊诺克从未像这次一样,感觉自己被激发了新的活力,重新找到了一个自己喜爱的目标。
小孩子不免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感到好奇,看见伊诺克前台摊开的零件,好奇就被勾起来了。他看向伊诺克,又看看零件。伊诺克也注意到了他,挥手驱赶,孩子却像小蚊子一样走开后又凑上来。最后伸手碰了碰零件,带着稚气开口:
“这是什么啊?你要用它们做什么?”
“修表,但我没有合适颜色的表盘。”伊诺克把零件向自己的方向拢了拢,防止孩子再乱动。但孩子仍兴致不减,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用颜料上色呢?”说着就从不知店中哪个角落拿了罐紫色颜料放在伊诺克面前。
“我觉得不行,小朋友。现在不早了,再不回去你家人要担心了。”伊诺克想着打发走这位异想天开的小家伙,但对方仍缠着他。“那你去买个喷漆喷上去不就好了?”
这个提议……好像挺可取?伊诺克定住思考起来。自己并没有使用过这个东西,对它所能造成的效果也不清楚,但万一可以呢?表盘可不能单独订购。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在伊诺克脑中扎了根。他鬼使神差地走向附近的五金店,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商店门口,自动门“欢迎光临”的电子音犹在耳边,手中却抓着一个冰凉的圆柱形物体——一罐带着紫色喷头的喷漆。
“我真是完了……”这罐喷漆像某种不理智行为的物证。伊诺克裹紧身上的卫衣,无心思考今年冬天是否比往年更冷。
丽莎按照约定来取表时,就看见了这滑稽的一幕。伊诺克戴着口罩,正对着一块纸板发愣,纸板上有一大块从中心向外扩散的紫色油漆。万幸没喷到店门口的地板。丽莎朝他鞋子一看,忍不住挑眉:“哟!这是什么新时尚?”他鞋子本身的颜色几乎被紫色覆盖了。
“你在干什么?我的表呢?”丽莎上前站在伊诺克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块圆形的小表盘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被浓烈的油漆味熏晕。丽莎捏住鼻子向一旁大跨几步才敢大口呼吸。伊诺克抬头,动作僵硬地把头转向丽莎。
“表盘。”他机械地说。
“什么表盘!”丽莎怀疑他是不是吸入过多油漆挥发气体,把语言系统给弄紊乱了。
伊诺克离那片紫色远了些,伸手摘下了口罩。“我在尝试复刻你那个颜色的表盘。”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自己被染成紫色的鞋尖,蹭了蹭脚尖。
“所以我今天拿不了表了?”丽莎不满地发问,“你昨天不还胸有成竹地保证今天可以。”
“可以修好。”伊诺克坚持。这让丽莎更坚信他先前是糊涂了,没再说什么,默默回了自己的咖啡厅。
当晚下了一场大雨。丽莎看着店内只有寥寥数位顾客,心想,如果伊诺克仍把那个表盘放在外面晾干,现在他门口肯定流着一条紫色的河。
“我希望他机灵点。”丽莎右手手肘撑在柜台,托着脸盯着紧闭的玻璃门,并非期待客人或观赏雨景,纯粹是因为无聊。大约十分钟后,她认定不会再有顾客,便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刷起短视频。大数据或许知道现在是下雨天,存心吓唬人,推送了一条雨夜杀人魔的电影切片。正当画面定格在杀人魔站立于受害人家门前,雨水冲刷着血水向下流淌的那一幕时——
门口的门铃响了。丽莎抬头,心脏猛地一跳。面前这人穿着黑色雨衣,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雨水正不断从他身上向下淌。他将那只在身侧捏成拳的手猛地伸到丽莎跟前,这个举动吓了她一大跳,加上刚才的视频,她几乎以为对方手中握着凶器。
“啪嗒。”一个小物件被放在柜台上。雨衣人——伊诺克——打开了手心,里面是一只腕表。
这个反差让丽莎一时不敢去拿。她的眼睛看清了那是她熟悉的、带有紫藤花色表盘的腕表,但脑子还被先前的恐怖片段占据,无法立刻行动。
她看着对方被雨衣兜帽遮蔽的脸部阴影。“修好了?”她试探着问。
对方点头,固执地把表又往她眼前凑了凑。
“我说了,今天可以修完。”
丽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伊诺克,只好招呼他找个座位坐下。
“你要杯热水吗?”她的问题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没有激起任何反应。她放弃沟通,拿起那只腕表对着灯光检查。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歇的迹象。店中只剩下丽莎与伊诺克,安静到令人不适。她不能放心继续刷视频,便尝试找些话题。
“我叫的车还没到。在等车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兴趣听听这块表的故事?”
伊诺克坐着的身影发出了移动的声音,他转动椅子,面对着丽莎。
这算是……愿意听的信号吗?话题已经抛出,不硬着头皮讲下去反倒显得不尊重。丽莎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试图通过不看对方来催眠自己这里没有旁人,好让自己没那么紧张。
“这块表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他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家,不了解什么品牌,我也一样。所以当他把这表给我时,我挺爱惜它的,一直把它戴在手上。直到有一次,我被别人指着说,‘你居然用这么穷酸的表。’之后,虚荣心和羞耻心就让我把它摘了下来。再后来找到时,就是送到你手上时的样子了。”丽莎拿着伊诺克修好的表,同时她也希望伊诺克就这么沉默下去。她不想面临一位行内人可能的审判。
伊诺克没有立即回答。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理解这段话。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鄙视佩戴某块表的人,表不就是一个看时间的工具吗,怎么还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我觉得,”他缓缓开口,“没这个必要。只要能看时间就可以了。”
丽莎松了口气。
“但是,”伊诺克补充道。
丽莎的心又被吊了起来。
“我忘了买热咖啡,可以现在做一杯打包给我吗?我现在才发现我浑身湿透了。”
雨有这么大吗?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丽莎心想,但还是转身去准备咖啡。
在磨咖啡豆的间隙,丽莎看向伊诺克。他已经脱下了雨衣,那件吸饱水的黑色雨衣被搭在椅背上,像块巨大的海草。
“你的咖啡。”丽莎递过去。
伊诺克没去接,只是看着丽莎,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需要精密校准的雕像。
“咖啡。”丽莎重复了一遍。
伊诺克像是干坏事被抓现行的小偷一样手忙脚乱,接了咖啡,含糊地说了句“雨下大了如果还有需要可以拿我的雨衣”,然后如同精神紧绷般冲入了雨中。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丽莎嘀咕着,“我不是说了我叫车了吗?”
伊诺克还是把湿漉漉的雨衣带回去了。雨还没大到需要雨伞雨衣双重保障的地步。但他冒雨送表和那番神经兮兮的关照行为,让丽莎有些过意不去。她不想欠对方这个人情。
算了,找机会把雨衣洗干净再还给他吧。丽莎想着,收起了那件湿透的雨衣。
自那场雨夜之后,丽莎和伊诺克之间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再是纯粹的店主与顾客,也不再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丽莎来还雨衣时,顺便带了一杯店里的招牌拿铁。伊诺克接过干爽的雨衣和温热的咖啡,耳根微微发红,低声道了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丽莎的眼睛。丽莎觉得有趣,这个看起来有些孤僻、做事一板一眼的钟表匠,内里似乎藏着一种笨拙的真诚。
木钟的修理需要更专业的零件,等待订货的时间拉长了。丽莎便时常在午后客人稀少的时段,溜达到伊诺克的店里,美其名曰监工,实则常常是捧着一杯咖啡,看伊诺克埋头在那堆精密的零件中工作。
店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滴答声和工具偶尔碰撞的轻响。伊诺克工作时极其专注,蓝色的眼眸紧盯着手中的活计,手指稳定而灵活。丽莎发现,当他沉浸其中时,身上那种腼腆和局促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
他们的话依然不多。起初,丽莎试图找些话题,伊诺克的回应总是简短甚至有些磕巴。但丽莎渐渐发现,他只是不擅长开启和维持闲聊,如果你问他关于钟表的问题,或者触及他真正感兴趣的点,他能用清晰但依旧不算流利的语言解释很多。他会告诉她这个齿轮的作用,那个发条的原理,如何校准摆轮才能让时间更精准。
丽莎听着,有时会走神,目光从复杂的机芯移到伊诺克低垂的棕发和专注的侧脸上。她开始理解,这个小小的世界对他而言,意味着秩序、逻辑和一种不被外界打扰的宁静。他并非故意冷漠,只是更习惯于与这些沉默的机械打交道。
有一次,丽莎看着他将一个极细的金属环套入一根轴上,他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像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嘴唇都无意识地抿紧了。那过分认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丽莎忍不住笑了出来。
伊诺克手一抖,金属环差点滑脱。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笑得肩膀微颤的丽莎。
“对不起,”丽莎摆摆手,紫眸里漾着笑意,“就是你刚才的样子……太认真了,好像套不上这个环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
伊诺克的脸腾地红了,他扶了扶右眼上的放大镜,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小声嘟囔:“不…不认真点,会弄坏零件的…”
“知道啦。”丽莎止住笑,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没说不认真不好,就是觉得…挺可爱的。”
可爱这个词让伊诺克的耳廓更红了,他几乎要把头埋进工作台里。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反感,反而有一丝陌生的、微甜的暖流滑过。原来被人这样看着、这样笑着,也并不总是让人想要逃避。
丽莎也察觉到自己话里的亲昵,脸上有些发烫,为了掩饰,她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转移了话题:“那个…木钟的小门,什么时候能修好?”
时光就在这样安静而微妙的氛围中悄然流淌。木钟终于修好了,布谷鸟在整点时分又能精神抖擞地弹出报时。丽莎很高兴,坚持要请伊诺克去她的咖啡馆喝一杯,当作感谢。
伊诺克犹豫了很久,在丽莎你不来我就把雨衣再弄湿送过来的半威胁半玩笑下,才终于在某个傍晚关店后,踏进了那家近在咫尺却从未进入过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气息,暖黄的灯光营造出与他的杂货店截然不同的温馨氛围。丽莎给他做了一杯手冲,耐心地告诉他如何品尝其中的风味。伊诺克小口啜饮着,虽然不太习惯这种酸苦交织的味道,但他喜欢看丽莎在吧台后忙碌的样子,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很柔软。
他们聊起了彼此的生活。伊诺克知道了丽莎接手这家咖啡馆不久,正努力让它经营得更好;丽莎也知道了伊诺克继承这家钟表店的原因,以及他对传统手艺渐渐逝去的淡淡惋惜。
“其实,改变也不全是坏事。”伊诺克看着杯中晃动的咖啡液面,轻声说,“就像你的店,以前只卖花,现在有了咖啡,让这里变得…更有人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表达对“改变”的看法,虽然声音不大,却让丽莎微微一愣。
她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并非抗拒所有变化,他只是需要时间,需要理解,需要在一个熟悉的安全区内,慢慢地接纳新的事物,包括…人。
从那以后,伊诺克偶尔会去丽莎的咖啡馆坐坐,通常选在客人不多的傍晚。丽莎也依旧习惯在空闲时去他的店里,看他修理学生们送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有时也会带些自己新研制的点心给他品尝。一种缓慢而坚实的理解,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伊诺克依然腼腆,但在丽莎面前,他渐渐不再那么紧张,偶尔甚至会露出极浅的笑容。丽莎的直性子也依旧,但那份“傲娇”里,多了许多真诚的关切。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平凡的傍晚,学生们早已放学回家,街道恢复了宁静。伊诺克站在店门口,望着天边渐渐染上的橙红,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到店里,从柜台最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丝绒小盒。
他走向隔壁的咖啡馆。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丽莎正在擦拭吧台,准备打烊。暖黄的灯光勾勒着她的轮廓,金发仿佛融入了即将降临的暮色。
“丽莎。”伊诺克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要稳。
丽莎抬起头,看到是他,紫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笑意:“今天怎么这个点过来?我正要关门呢。”
伊诺克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她面前,将那个小盒子放在了擦得光洁的吧台上。
丽莎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看盒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跳悄然加速。她放下抹布,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枚设计简洁却格外精致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这是…”丽莎抬头,对上伊诺克那双此刻异常明亮的蓝眸。
伊诺克的脸很红,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他拿起那枚戒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丽莎瞬间愣住的动作——他下意识地捏着戒指,像过去无数次套弄那些细小的钟表轴承环一样,神情无比专注,甚至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试图将那枚戒指稳稳地、精准地套上丽莎伸出的手指。
那副过分认真、宛如对待精密仪器般的神情,与记忆中他套金属环的样子完美重叠。
丽莎怔了片刻,随即,无法抑制的笑声从唇边溢了出来,打破了店内凝重的气氛。她笑得弯起了眼睛,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和怀念。
“伊诺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变啊?”她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触动。她主动调整了一下手指的角度,让戒指顺利地滑入了指根。
伊诺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窘迫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慌乱:“我…我不是…职业病…”
丽莎止住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没关系,”她看着他,紫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与店内灯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深邃动人,“这样很好,这就是你啊。”
她理解的,不仅仅是这个笨拙的举动,更是他整个的人——他的专注,他的认真,他那些不为人理解却发自内心的执着,以及他缓慢却坚定的改变。他确实改变了,他走出了他的钟表世界,主动走向了她。
伊诺克看着她眼中的理解和温暖,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取代。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力道有些重,像是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贵零件。
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渲染成一片壮丽的暖橙色与瑰紫色。霞光透过玻璃门,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街道上车流渐稀,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安静而缓慢。
伊诺克想,改变或许真的不全是坏事。就像这夕阳,每日落下,却预示着翌日的新生。而他,在这个普通的傍晚,握住了一只温暖的手,也终于与自己、与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达成了和解。
果然,伊诺克还是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