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沈长赢54

镇西侯府所谓的谋逆案果然解决得很快，虽然很多人想要百里洛陈的命，但也有很多人想要救他，而龙椅上的那位，不敢动他。

至于百里东君，三代而衰，五代而斩，就算萧重景容不得百里氏连盛三代，也耐不住少年如今武艺超群，杀他的代价，太沉重了。

他收到了长赢给的信，离城之后果然来了姑苏，但也没有久待，他要去江湖，走南闯北、恣意妄为，去赏酒，去见世间盛景，去用自己的剑，继续名扬天下。

而沈长赢却似被困住了。

草庐，道侣，孩子，她好像成了某某的妻子，某某的娘亲，而不只是那个简简单单、一心只想改命的沈长赢。

人身上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品尝出滋味，一个是舌头，一个是心。第一块羊腿，第一串糖葫芦，她吃了叶鼎之很多很多顿饭，锋锐和尖刺就被像这无尽的滋味给腐蚀了。

唯有每次拔剑时那纯粹的剑意、狂躁的剑气在告诉她，嘿，你的心里还没忘呢，你的每一剑，都将杀得那人鲜血淋漓。

那日的回忆是一片鲜艳的红，沈长赢很少去翻阅，只记得长剑雪亮，剑尖滴着血；记得父亲总是一尘不染的长袍沾血，眼里是一阵惊惧；记得她总爱乘凉的长亭下，池塘里躺满了尸体，锦鲤翻着肚皮死去。

更记得，沿着滴血的剑尖扫去，是一身蟒袍，紫得叫人难忘。

那年她三岁，混在尸体堆里，泡在池塘中，被赶来的吕素真捡了回去，池塘里飘满了许多槐花，那本该是个很美的季节。

李先生说那是她的天谴，可她分明还未道破一句天机，便已经亲缘具散，公平么？

欠命还命天经地义，讨债路上却有万人阻拦，只因那人位高权重、实力卓绝，公平么？

她此生前面十几年匡扶道门、护佑百姓，便因杀一人万夫所指，粉身碎骨，公平么？

玉真师弟一没犯错，二无罪孽，便只能困于望城山，又公平么？

若是叶鼎之不曾遇见她，是不是也死了呢？死在最风华正茂的那一年，死在少年赤诚的时候，也是万夫所指。

公平会被实力粉碎，也会被实力重塑。这一次，结局由她来写。

弓影盈秋月，剑光摇夕晖。

草庐之外，竹林晃个不停，人影蹁跹，剑气不断震荡，扫落满地青叶。

沈长赢右手执剑，袖间有一枚桃花币，她轻轻一抛，铜绿色的桃花币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凌光，熠熠生辉。长赢轻轻一挥，剑气已然将其震裂。

桃花面还是桃木剑，都没关系。

她做事从不后悔。

悔恨或许是枷锁，会将人囚困于过去，但钥匙其实一直都在自己手里。她不锁住自己的心，所以会有人走进去，但也给曾经留了一片净土，装载不能忘却的过去。

但这件事很快她就能淡去了，练剑，杀人，是她这两三年做过最多的事，她不会失手的。

太和十八年，北离国太安帝病重，夺嫡之战愈烈。无数朝廷重臣因党争被敌对势力杀手暗杀，一时间，天启城血光笼罩，人人自危，史称——“八王之乱”。

而这一年，沈长赢选择北上。

一人独入天启。

竹林中落叶已然腐败，踩上去不会嘎吱作响，叶鼎之一手牵着小安世，一手牵着六七，做饭后消食。突然，小童哎呀一声，踩到了个硬质东西。

是半枚桃花币。

“这是娘亲的东西。”小安世瞧了瞧，“怎么只有一半？”

六七学着哥哥在枯叶堆里扒拉，找到了另一枚，二人小心地拼在一处。

说实话，都说桃花币极其难得，叶鼎之摸了个遍，直到如今也不知晓沈长赢到底有几枚。只是知道桃花为吉，桃木为凶。

他低头一看，两小只撅着屁股，特意将桃花币翻了个面，现在朝上的，正是桃花。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叶鼎之放心吧，很快。

长赢走时，他曾说过要一路同行，却被拒绝了，因为还有孩子，他得留下来。

其实安世和六七来得很猝不及防，他们还年轻，也还有未尽之事，孩子会是一个打乱所有步调的东西。

但长赢将他们留下了。

而如今孩子又把他留下了，一切就像预谋好了一样，如此顺理成章。

叶鼎之走吧，该倒回去了，回去乖乖洗漱，乖乖睡觉。

“那爹爹呢？”六七抬头看他，声音稚气未脱，但却很沉静，“又出去练剑吗？”

叶鼎之对啊，练剑。

他的剑，也要磨得更快。

快到斩碎血肉，也斩碎命运。

叶鼎之突然想起长赢说的一句话，她说，也许命运并不是天数既定呢，而是性情使然。我们心里认定的是非对错，就是我们的命运。

斩碎了旧的，就要走一条新的。

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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