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上元节得了谢铮的首肯,我便不再是将军府里那个只能凭窗望景、忐忑不安的“旧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着四肢百骸。我开始真正地将开设茶楼的计划付诸行动。
谢铮果然言出必行。
他并未大包大揽,却在我可能遇到难关处悄然铺垫。
他予我一份盖了将军府私印的名帖,道:“盛京府衙、市易司等处,若遇刁难,出示此帖,或可省去些麻烦。”
又拨了一名曾打理过军需采买、因伤退役的老文书给我,姓周,为人精干寡言,于市井商事极为熟稔,成了我得力的臂助。
选址、勘验、与房主牙人洽谈、核定契约……诸事繁杂,我却甘之如饴。
我褪下了华而不实的裙钗,换上利落的棉布衣裙,每日带着周文书穿梭于盛京各大街市。
谢铮偶尔得空,会骑马远远路过我看中的铺面,并不近前,只遥遥望上一眼,晚间回府用饭时,或许会不经意地提一句:
谢铮“西市人流量大,但三教九流混杂;南城多文人士子,或许更喜清雅茶肆。”
点到即止,将抉择之权完全交予我。
最终,我定下了南城临河的一处二层小楼,原也是间书坊,格局清幽,后院还有一小片空地,可植些花木,甚合我意。
接下来是修缮布置、定制器具、招募人手。
我事必躬亲,画了桌椅图纸,跑了七八家窑口选定茶具的釉色器型,甚至亲自试喝了无数种茶叶,反复调试茶点的配方。
将军府的小厨房常常夤夜还亮着灯,弥漫着奶香、茶香和果木清香。
谢铮有次深夜归来,循着味道找来,靠在门框上看我手忙脚乱地记录一份酥饼烤制的火候,忍不住低笑:
谢铮“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将军府要改行开点心铺子。”
我脸上沾着面粉,嗔怪地瞪他一眼,将一块新出炉的杏仁酥塞到他嘴里:
你“将军尝尝,可能入口?”
他细细嚼了,点了点头,评价依旧简洁实在:
谢铮“甜了些,配略苦的茶汤正好。”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我的“清漪茶楼”日渐成型。
其间并非一帆风顺,亦有地痞试探、同行打探,但往往不及我费神,便被周文书或将军府无形的势力悄然化解。
我知道,是他在背后为我撑起了一片能安心试翼的天空。
开业前夜,我站在布置一新的茶楼大堂,看着悬好的匾额,抚摸着光洁的桌案,心中感慨万千。
谢铮悄然来到我身后,将一件披风搭在我肩上。
谢铮“都准备好了?”
你“嗯。”
我回头看他,眼中有着明亮的光彩,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明日……你会来吗?”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我脸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墨迹。
谢铮“军中有操练,我尽量赶在午时过来。”
开业那日,鞭炮声响彻南城。
茶楼宾客盈门,有好奇而来的邻铺掌柜,有被茶点香气吸引的文人墨客,亦有几位看在将军府面子上前来道贺的小官。
我穿梭于堂间,应对酬酢,介绍茶品,虽忙碌,却从容有序。
将近午时,门外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至,旋即戛然停下。
一身戎装未换、风尘仆仆的谢铮大步走了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终落在我身上,见我迎上来,低声询问,
谢铮“路上耽搁了。一切可好?”
看着他额角的薄汗,我心中一片暖融。
你“都好。”
他点点头,并未多言,只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清茶,像一座沉默的山,安静地镇在场中。
他无需说话,他的存在本身,便是最强大的宣告。
炉火正红,茶香四溢。我知道,我的商海初航,终于在他的守护与放手之下,稳稳地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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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的生意逐渐步入正轨,虽不算日进斗金,却也口碑渐起,有了稳定的客流。
我每日忙于经营,过得充实而自在。
谢铮依旧忙碌,但来茶楼的次数却莫名多了起来。
有时是午后歇马,喝一盏茶便走;有时是夜深人静,他处理完军务,会来接我一同回府。
我们之间那种默契的温情日益浓厚,流转的眼波间,偶尔交触的指尖,都带着心照不宣的暖意。
流言蜚语虽未绝迹,却再也无法伤我分毫。
我知道,我已然站立起来,不再是需要完全依附于他的藤蔓。
转变发生在一个夏夜。
我核对完账目,送走最后一位伙计,正欲熄灯闭店,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来了,独自坐在临河的窗边,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出神。
月光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日的冷硬。
我走过去,轻声道:
你“怎么不叫我?”
他回过神,拉我在身旁坐下,手掌依旧包裹着我的手,却许久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静谧与郑重。
谢铮“清漪。”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
我心头一跳,抬眼看他。
谢铮“这茶楼,你经营得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如同暗夜中的星火,
谢铮“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你“是将军肯给我这个机会。”
我轻声应道。
谢铮“不,”
他摇头,打断我,语气无比认真,
谢铮“是你自己争气。我看到你了,沈清漪,不是沈家女,不是前朝才人,就是你自己。”
他的话语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瞬间涌入我的心脏,烫得我眼眶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握着我的手收紧,力道大得几乎令我疼痛,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温柔得让我想落泪。
谢铮“所以,我不想再等了。”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深邃而专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坦诚,
谢铮“我不想只做你背后的‘后盾’。清漪,我想站在你身边,光明正大,名正言顺。”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
谢铮“我想要你。不是报恩,不是怜悯,只是我谢铮,想要你沈清漪,做我的妻。你……可愿意?”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甜腻的蜜语,只有最直接、最滚烫的心意,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笨拙却赤诚。
巨大的喜悦和酸楚同时冲击着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你“愿意……谢铮,我愿意。”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如同拨云见日。
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手臂箍得紧紧的,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他的心跳声剧烈地敲击着我的耳膜,与我如鼓的心跳共振在一起。
那一夜,将军府的灯火彻夜未熄。
他雷厉风行,翌日便请来了盛京最有名的官媒,又亲自修书,快马加鞭送往已致仕还乡的老太师府上——那是谢铮军中一位已故恩师的父亲,德高望重,请他出面担任主婚人与男方长辈。
三媒六聘之礼,他坚持要按照最正统、最隆重的规矩来,一丝不苟。
问名、纳吉、纳征……每一项流程,他都亲自过问。
聘礼如流水般抬入我的小茶楼,丰厚得令人咋舌,并非炫耀,而是他恨不能将所能给予的一切尊荣与重视都捧到我面前。
他甚至在一次纳征礼后,趁着无人,将一本厚厚的田产地契册子塞给我,神色竟有些微窘:
谢铮“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以后……都归你管。”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却甜涩交加。
这个男人,是在用他最实在的方式,诉说着他的不安与承诺。
大婚之日定在了秋高气爽的九月。
将军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昭武帝虽未亲至,却赐下了厚赏,无疑是对这桩婚事的最大认可。
我穿着大红嫁衣,由那位白发苍苍、慈蔼可亲的老太师亲手扶出花轿,将我的手交到同样一身吉服、俊朗得令人移不开眼的谢铮手中。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热而有力,紧紧握着我的手,牵着我一步步走过红毡,迈过火盆,步入喜堂。
在满堂宾客的祝福声中,我们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
抬起头时,我透过珠帘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不再有阴霾与自卑,只有几乎满溢出来的、深沉如海的爱意与喜悦。
在喧闹的礼乐和欢呼声中,他俯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郑重起誓:
谢铮“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铮此生,定不负卿。”
红烛高燃,洞房花暖。喧嚣散尽,他小心翼翼地挑开我的珠帘,指尖轻抚过我的脸颊,动作珍重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爱意如潮水般汹涌,将我们彻底淹没。
过往的伤痛、身份的桎梏、流言的尖刺,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
只剩下最原始的渴望与最虔诚的交付。
他在我耳边一遍遍低喃着我的名字,滚烫的汗水与我的泪水交融在一起。
不再是将军与孤女,只是谢铮与沈清漪,在最亲密无间的纠缠中,终于彻底拥有了彼此,也将自己完全交付予对方。
红绡帐暖,春宵苦短。窗外秋风拂过院中新植的丹桂,送来缕缕甜香,仿佛也在为这一场历经坎坷终得圆满的情缘,轻声祝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