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礼周的改变细碎却持续,像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冻土。
他不再仅仅是“教学”。有时,他会在她整理文件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某家老字号的药膳对术后恢复极好,并“恰好”多订了一份,用朴素的白瓷碗装着,推到她面前,语气硬邦邦地:“顺便的,别浪费。”
有时,在她因长时间站立而轻轻捶打后腰时,他会蹙眉,第二天,保洁部所有需要长时间站立岗位旁都“试点配备”了符合人体工学的防疲劳软垫。
他甚至开始留意她偶尔提及的、关于她母亲病情的细微忧虑,然后隔天,一份打印好的、关于该病症最新康复研究摘要或某位知名专家线上问诊的预约途径,便会“偶然”出现在她清洁车的置物架上,没有任何署名或多余的话。
这些举动依旧带着他特有的、近乎笨拙的克制,却不再带有施舍或居高临下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图用她能够接受的方式进行的呵护。
林晚的心防在这些细碎的、沉默的关怀中,一点点软化、坍塌。
她开始期待每个凌晨的相遇。甚至会在踏入五十八层时,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挺拔冷峻的身影。当他靠近时,她不再只有恐惧和紧张,还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悸和隐秘的欢喜。
他们之间的互动,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次,她试图理解一个复杂的金融衍生品概念,绞尽脑汁也无法用她的方式比喻出来,急得鼻尖冒汗。
纪礼周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边,抽走她手中的笔。
“看这里。”他俯身,手臂无意地擦过她的肩膀,在纸上画下一个简单的流程图。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那清冽的雪松味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温度,让林晚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僵着身体,不敢动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他修长的手指。他的讲解依旧简洁清晰,但语速放缓了许多。
“明白了吗?”他讲完,侧头看她。
林晚一抬头,才发现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得能看清他镜片后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底自己小小的、慌乱的倒影。他的目光深邃,仿佛带着磁力,将她牢牢吸住。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温热。
林晚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明,明白了。”
纪礼周没有立刻退开。他保持着那个极近的距离,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片刻,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一种无声的、强烈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一触即发。
最终,他克制度地直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嗯,继续吧。”
但那短暂靠近带来的悸动,却久久萦绕在两人心间。
还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一小杯水,手忙脚乱地擦拭。他走过来,没有责备,而是递给她一包纸巾。在她接过纸巾时,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手腕。
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缩回手。
林晚的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揉着刚才被他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干燥的触感。
纪礼周则别开视线,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耳根处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转身假装去查看文件,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这种若有似无的触碰,这种暗流涌动的眼神交汇,这种在冰冷办公室里悄然滋生的暧昧与张力,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令人心动神摇。
林晚清楚地知道,自己沦陷了。
许子荃的好,是温暖的阳光,让她舒适安心。而纪礼周,却是深夜里最耀眼也最危险的那颗寒星,明知靠近可能会被灼伤,却依然无法控制地被其吸引,心甘情愿地沉溺在那片冰冷的、却只为她泛起微光的星河里。
她的心,早已做出了选择。
许子荃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发现林晚虽然依旧会对他笑,接受他的好意,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越来越多地为另一个人而亮。她偶尔会走神,唇角带着一抹他从未见过的、柔软而羞涩的弧度。她提起“公司”或“工作”时,语气里也不再只有疲惫,反而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光彩?
他试图安慰自己,直到那个周末。
他约林晚出去,她却带着歉意拒绝,说需要去医院陪母亲。他放心不下,买了水果去医院探望,却看到纪礼周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医院楼下不远处。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在楼下等了等。
过了一会儿,他看到林晚和纪礼周并肩从住院部大楼走出来。纪礼周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长裤,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正微微侧头听着林晚说话,神情专注。
林晚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比划着说着什么。走到车边时,纪礼周很自然地伸出手,替她拉开了车门,手掌还下意识地虚挡了一下车顶,防止她撞到。
那个动作自然、体贴,充满了保护欲。
林晚抬头对他笑了笑,才坐进车里。
那一刻,许子荃站在寒冷的街角,看着车内那个模糊却亲密的侧影,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明白了。
有些距离,不是靠努力和温暖就能跨越的。
那天晚上,他在林晚打工的咖啡店外等她下班。
林晚出来时,看到他,有些惊讶:“子荃?你怎么还没回去?”
许子荃看着她,路灯下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却已经清晰地倒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像往常一样灿烂,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晚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来是想跟你说……我打算跟朋友去南方看看,那边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
林晚愣住了:“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了,想了很久了。”许子荃摇摇头,目光温柔又悲伤地看着她,“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阿姨那边……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轻声说:“那个人……虽然他那种人,可能永远没法完全理解我们的生活,但是……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
林晚的眼眶瞬间红了:“子荃,我……”
“别说什么对不起。”许子荃打断她,伸手,像哥哥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却充满了告别意味,“你从来没答应过我什么,是我自己愿意对你好。看到你现在……好像找到了能让你眼睛发光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努力维持着笑容:“以后要是他敢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我坐飞机回来帮你揍他!”
说完,他不再给她回应的机会,迅速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消失在冬夜的寒风中,带着一种决绝的、心痛的潇洒。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了他消失的方向,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她知道,她失去了一个多么珍贵的朋友,一份多么温暖的守护。
但她的心,却清晰地告诉她,它早已为那个冰冷又炽热、傲慢却为她笨拙改变的男人而跳动。
她擦干眼泪,转过身,却意外地看到街对面,纪礼周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他穿着大衣,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深邃如同夜空。他没有走过来,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仿佛无论她何时回头,他都会在那里。
林晚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缓缓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冰冷的街道,一步步,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