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城市显得格外清冷干净,但某些角落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纪礼周的车又一次在那个破旧的小区附近停下,并非巧合。他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想要确认她是否安好,是否用了那些资料,那种陌生的牵挂在心里疯长,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刚下车,准备像上次一样,在楼下短暂停留或许能“偶遇”时,另一个身影却先一步出现在了楼道口。
是许子荃。他提着一个保温桶,正低头按着手机,脸上带着纪礼周从未见过的、温柔又期待的笑容。那笑容刺眼极了。
几乎是同时,许子荃也看到了他。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遇。
许子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警惕和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停下脚步,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头守护领地的年轻雄狮,毫不畏惧地迎向纪礼周冰冷审视的目光。
空气中仿佛响起无声的电火花,紧绷得一触即发。
纪礼周面无表情,但下颌线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分。他迈步,不疾不徐地走向楼道口,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威压。
许子荃站在原地,没有退让,握着保温桶的手指收紧了些。
“纪总。”许子荃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硬气和不驯,“这种地方,似乎不太适合您来。”语气里的排斥显而易见。
纪礼周在他面前几步远处站定,目光扫过他手里的保温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送温暖?”
简单的三个字,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嘲讽。
许子荃的脸微微涨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语气更冲了:“比不上纪总挥挥手就是一张卡。但至少,我的温暖,晚晚她愿意要。”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纪礼周的痛脚。他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周身寒气四溢:“你了解她多少?你知道她真正需要什么?凭你每天送的这些廉价吃食,就能解决她面临的困境?”
“我不需要完全了解!”许子荃梗着脖子,眼神倔强,“我知道她累,知道她冷,知道她难过的时候需要人陪!这就够了!而不是像有些人,只会用钱砸人,把她当成一个有趣的难题来解,根本不懂怎么尊重她!”
“尊重?”纪礼周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和气势带来的压迫感让许子荃呼吸一窒,“尊重就是眼睁睁看着她为了医药费四处奔波、甚至可能去做危险的事情而无动于衷?你的尊重,可真够实用的。”
许子荃脸色一白,显然被噎住了,他并不知道林晚最近的具体困难。但他很快反击道:“那也比你用钱和权势羞辱她强!你除了这些,还会什么?你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纪礼周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危险的笃定,“不是你说了算。”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冰冷的空气仿佛都要被点燃。阶层、观念、情感的巨大差异在这一刻激烈碰撞,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林晚走了出来。她看到门口对峙的两人,明显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你们……”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眼神复杂各异。
许子荃立刻上前一步,将保温桶递过去,语气刻意放柔:“晚晚,我妈熬了鸡汤,让我给你送来,趁热喝。”
纪礼周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目光深沉,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审视,有关切,还有一丝未散的戾气。
林晚看着眼前的保温桶,又看看旁边脸色冷硬的纪礼周,一时陷入两难。
最终,她先接过了许子荃的保温桶,低声道:“谢谢阿姨,也谢谢你,子荃。”
许子荃脸上立刻露出胜利般的、松了口气的笑容,略带得意地瞥了纪礼周一眼。
纪礼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失望。他薄唇紧抿,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就要离开。
“纪总。”林晚却忽然叫住他。
纪礼周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林晚犹豫了一下,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说道:“……谢谢您的资料。律师我已经联系了,他说……很有希望。”
纪礼周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许子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错愕地看向林晚。
纪礼周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脸上,那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他极轻地颔首,声音依旧克制:“嗯。有需要再告诉王秘书。”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然后转身走向他的车,这一次没有再停留。
许子荃看着纪礼周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身旁垂着眼眸的林晚,心里第一次涌上一股巨大的、真实的不安。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了。
……
自那之后,纪礼周的行为变得更加……难以预测。
他不再试图给她钱或卡,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会“无意”中让王秘书订多了高级餐厅的滋补汤品,然后以“不能浪费”为由,让她带走。
他会在注意到她手指有冻疮后,第二天,保洁部所有人的劳保用品里都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箱品质极好的防冻伤手套和护手霜。
他甚至在她母亲手术前一天,让王秘书“顺便”告知她,公司有一个与医院合作的慈善基金项目,“恰好”覆盖她母亲那种病例,可以“申请试试”。
他的关心依旧带着他固有的痕迹,笨拙、迂回、试图掩盖,却不再是简单的金钱堆砌,而是带上了些许笨拙的体贴和尊重。
林晚的心不是铁打的。她能感受到这些举动背后那份小心翼翼的尝试和改变。那份她曾认为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好”,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显现。
她依旧会和许子荃说笑,接受他带来的温暖饭菜,但当她独自一人时,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纪礼周的样子——他站在雪地里的身影,他递过文件袋时微僵的手指,他看着她时那双深不见底、却似乎藏着汹涌波涛的眼睛。
那个男人,像一种强力毒药,明知危险,却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力。他的智慧,他的强大,他偶尔流露的笨拙和克制,都让她心悸动摇。
而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吸引,同样强烈。他看她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里的占有欲和某种压抑的渴望几乎不再掩饰。每次不经意间的指尖触碰,都会让两人同时迅速弹开,却又在空气中留下久久不散的灼热张力。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越收越紧,将两人拉向彼此,即使隔着巨大的鸿沟,也无法阻挡那汹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
她知道,许子荃代表的是安全、温暖、触手可及的幸福。
而纪礼周,则是一个危险的、未知的、却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深渊。
她的心,在天平两端摇摆,却已渐渐偏向了那个曾让她感到窒息和痛苦的、玻璃房子里的男人。
因为她发现,那座玻璃房子,似乎正在为她,悄然打开一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