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宫后连着几日宿生都没来找她,她踌躇了一会儿,去了他住的宫殿,然而还没进去就听见一阵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
从门缝往里望去,是他的那个兄长使唤着人,粗重的板子落在他的背上。
这里没有什么人把守,偌大的宫中没什么人站在这个所谓的皇帝这边。
连她所谓的清净安宁都是他苦苦维持来的。
陵游冲进去护在他身前,她不记得其他人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陵游为什么……他是不是因为你带我出宫才……
他好像怔了一下,抚上她的脸。
宿生不要多想。
宿生我说过,你会自由的。
陵游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像是有事瞒着她。
宫中没有亲近的人,也没有了兔子,宿生给她安排了离自己近一些的住所,偶尔还是会悄悄带她出去。
有一回他将她带到一座山前,春和景明,万物兴盛,绿草在风中摇曳,他说这里叫帛安山。
她很喜欢这里,然而最后必须回到皇宫去。
她不知在这座皇宫待了多少日,多少年,却又在这冰冷的宫墙内拥到了一丝暖意。
某日宿生传来了一个画师,还拉着她换上了新衣一起坐在花园中,然而没等画师开始作画,就有人怒气冲冲地领着兵而来。
宿生被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回到她面前,虽然这次身上是完好的。
她死死抱住眼前的人。
陵游不要留在这了。
陵游我们一起逃好不好?
这种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这里根本不是他们的容身之所。
宿生牵起嘴角笑了笑,却没回答她的话。
宿生别害怕。
他取来螺子黛,说想替她描眉。
外面传来些兵器相撞的声音,她想侧头去看,又被他扶正了脸。
宿生看着我。
声音越来越大,她越发不安,宿生却像完全没听见那些声响似的,仔细地替她描着眉。
好像这一刻皇宫中只剩二人,好像要就这样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微俯身,在她的眼尾落下一个极浅的吻。
宿生你的眼睛,很漂亮。
陵游呆愣在原地。
有人闯了进来,想说什么却没说。
宿生可以走了。
陵游走?
宿生嗯,出去,去宫外,去你想去的地方。
陵游我们一起吗?
宿生我还有事要办。
宿生她会带你走。
宿生看向闯进来那人,又转向她,将当初那把匕首递到她手上。
宿生要来不及了。
陵游……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宿生好。
她跟着那个人从密道出去。
心跳得飞快,她却不敢回头。
…………
深秋时节。
陵游从一个山洞出来,山洞通往一个地宫,带她来这的人说,这是宿生很早以前就秘密派人建的,请了巫族的人来做过仪式,所以那道门只有她能进。
山间的风冷得让人发颤。
不知等了多少日,终于有人来到了她面前。是那个画师。
画师拿出一张画像,上面左半部分画了宿生,画师说,宿生让他来找她,想作完剩下的画。
陵游他在哪?我去找他。
陵游就要往山下跑去,画师悲凉的声音传来:“陛下走之前说,很希望和娘娘有一张画像……”
脚步僵住。
她听见自己缓缓说好,然后站直身子,这种时候应该笑起来才好看的,只是泪水难以自抑。
画师将画交给了她,她接过瞧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有鲜血从唇中溢出。
外头的人都说从前的皇帝又回来了,而初陵的那位玄隐陛下死于战乱中,死前还亲手杀了自己的亲兄长。
她知道他不叫玄隐,他叫宿生,世人口中出尘不染的宿生,她悄悄看了无数回的宿生。
她也知道,他没有这样的兄长,那个人想自己当皇帝,又不想背负骂名,所以暂且推了他上位。
她还知道……
她还知道什么呢。
她掏出那个小本子。
她还知道,某年冬天,宿生看到她了,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之前,自己就一直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神祗。
两旁的烛台上燃着烛光,她吹熄一支蜡烛,将烛台取下刻上一行小字。
“平昭三十六年,十二月初七遇宿生。”
她想,不要忘记啊。
现在的皇帝好像并不吝啬于对她的帮助,他说宿生于自己有恩,问她想要什么,她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要,只托人将那套自己当初穿的喜服取来。
将红色的喜服放入棺椁,她缓缓来到洞口遥望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发呆。
直到一瓣红梅落在肩头。
山中大雪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