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好的晴天里,忙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太阳晒得暖洋洋的,老人躺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舒舒服服地眯上了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在梦中惊醒,打个激灵,看向四周,发觉那只是梦后,缓缓松了口气,“哎呀,真是老了,明明只是想眯一会儿啊。”他喃喃自语道,然后打开了旁边的收音机——不用想,肯定是小孙子,他知道爷爷喜欢在睡前睡后听一会儿收音机。
听着收音机中传来的声音,他觉得很满意,他喜欢听收音机,更喜欢在收音机上传来的年代感,嗯,年代感。
往常他在听收音机时要么听一会儿就起来看报或者散步,要么一直听到夕阳西下,但今天有些不同,见爷爷醒了,小孙子把收到的一封信交给了爷爷。没有私自拆开,嗯,孩子们教的真好,他满意地想。他总是能在不同的角度收获在他看来小小的幸福。
那封信,是一封邀请函,他收到了一份邀请函,一份参加葬礼的邀请函。
握着这封请柬,看着那“朝比奈”的落款,他沉默许久,然后在那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晚餐时,他打电话给在城里工作的孩子们说起了那封邀请函。众人沉默,老人虽然随和,但在一些事情上还是执着的,他们想过把父亲接到身边,但父亲始终觉得,城市虽好,却不愿意永住。这次老人只想自己一个人前去,也一定要去,以前就是,是的,这不是他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他去参加的时候,出于对父亲的担忧,孩子们提出要陪他,他乐观地说:“你们都不见得有我这个老人家能打!”孩子们尴尬地笑了笑,这倒是实话,他们的父亲,体术好得出乎寻常,即使老了,仍然不是连练家子都不是的年轻人能比得过的。
地点是一座位于一个小城市的郊区的双层独栋,葬礼现场不止他一人,但也不多,其中的熟人是没有第一次参加的葬礼多的,过往的友人,现在都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一个个迈入坟墓。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一些年轻人和中年人,他们是被这位故去的老友收养的孩子和孩子们长大后的子嗣。这位故友没有结婚,也就没有自己的孩子,所幸他收养的孩子也都如同养父待他们一般对他好。
“父亲的遗言中说,如果诸位有意聚在一起聊天,就安排一个单独的空间吧,让诸位畅所欲言。我按照父亲的要求安排好了,就在二楼,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找我,我就在楼下。”一位比起他们显得年轻许多的中年男人如此说道,踩着木屐引导大家,扬起的黑色和服的衣摆①如同随风飘荡的树枝条,上面的叶子还没有掉呢,尚且年轻,尚且精力充沛。
这个房间大得像是把两个房间打通了一样,足有三十张榻榻米大小②,如果是这样,如此卖力不讨好的事,这孩子真是狠下心啊,看来是个孝顺是好孩子,朝比奈没养错孩子,他心想。而且空调、电视、桌椅、水果盘、热茶……一应俱全,非常贴心。
大家聚在一起,好似无穷话语想要倾吐,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说,这种心情真的很复杂。他想。
抛掉了年轻时惯用的嬉笑态度,喜多举着茶杯,向大家致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今已茫茫半世纪,回首往事,竟一切似梦似幻,而这又一位逝去的友人却不停地提醒我们,一切都不是梦,而一个时代,要过去了,以此,我向各位敬一杯,以免隔日就与世长辞。”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充斥着老气的声线,能看出来其认真。
广末缓缓开口:“穷酸书生,你还是那么爱显摆文采。”
“但是,即使如此,还是要说你说的对啊……如今的生活是我们曾经做梦都想要的……可是……可是……我们已经老旧了,如同那旧时代。”
如此说着,广末也慢慢说:“
枝桠 交错之间悲哀的
空中满是死儿的亡灵 忽闪明灭
此时彼方的原野上
是在羊皮间缝合的 古代大象的梦”③
喜多继续吟诵:“我这样想。
并非悲剧抑或忿懑如此程度。
我们只因有这微不足道的幸福而欣喜。”④
竟对起了诗,二人的“漫才”⑤表演,却勾不起众人的大笑声,只因其中的感情满含悲哀。
在泪水与隐隐作痛的笑声中结束了这场因葬礼而来的聚会。
回到家中,他思索着,思索着时代,我妻曾写下一本自传,虽然其中很多都不是真的,他的孩子也不相信这是真实。但……
他的双手抚摸着彼此,滑过皮肤松弛的手背上的一道道沟壑,于镜中看见自己荣华不在的容貌,尽管他相貌平平,但还是心有不悦。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字:村田回忆录。
作者有话说:
解释其中可能有人不知道的知识点,本回为以下五点,请注意查收和理解,亲爱的观众们。
①一张榻榻米,大概1.6平方米左右。
②日本葬礼礼仪:男性葬礼服饰,穿和服比西装更显得关系亲密,因此近亲一般选择和服。
③中原中也的诗句
④草野心平的诗句,《茫茫半世纪》也是他的一本诗集。
⑤日本一种类似双人相声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