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侯府的书房内,程驰指尖轻叩紫檀木案几,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份名册。
"东厨新进的帮厨,马厩的洗马仆,还有内院的洒扫丫头?"程驰声音低沉,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赵青垂手而立:"正是。那丫头是柳府二管家远亲,洗马仆与兵部李侍郎府上有牵连,至于帮厨……"他顿了顿,"来自宫里尚膳监退下来的一个老太监推荐。"
程驰冷笑一声:"柳璨的手伸得够长。"他合上册子,"先别打草惊蛇,将计就计。那丫头既在内院,就让她'偶然'听到些我想让柳璨知道的消息。"
"侯爷高明。"赵青领命,又补充道:"宁先生今早出门,说是去城南看诊。"
程驰眉头微挑:"派人跟着了吗?"
"按侯爷吩咐,派了两个机灵的,远远盯着。"赵青压低声音,"宁先生先去了药市,买了些常见药材,随后到城南贫民区,免费为百姓看诊。只是……"
"说。"
"午时过后,礼部员外郎郑大人的公子路过,见宁先生医术高明,非要请他过府为老夫人诊病。宁先生婉拒,说已答应为贫民区患者看诊,改日再去。郑公子不悦,双方起了争执。"
程驰猛地站起身:"宁先生可有事?"
"侯爷放心,咱们的人及时出面,郑公子认出是侯府的人,便悻悻离开了。不过宁先生似乎心情不佳,去了城西的酒楼独酌。"
程驰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备马,我去寻他。"
城西,醉仙楼。
宁焕独坐二楼窗边,面前一壶清酒,几碟小菜。他修长的手指轻抚杯沿,目光投向远处皇宫的飞檐翘角,眼中情绪难辨。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宁焕头也不回:"侯爷亲自来寻,宁某受宠若惊。"
程驰大步走到他对面坐下:"先生如何知道是我?"
"侯爷脚步声与常人不同。"宁焕为他斟了杯酒,"常年戎马,右腿受过伤,虽痊愈,落地时仍比左腿重些。"
程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先生好耳力。"他举杯一饮而尽,"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先生悬壶济世,反受刁难,程某代那些不长眼的向先生赔罪。"
宁焕轻笑:"侯爷言重。权贵视百姓如草芥,我早已习惯。"他目光转向楼下街道,"倒是侯爷的亲兵来得及时,省了我不少麻烦。"
"先生医术高明,留在侯府未免屈才。"程驰直视宁焕双眼,"我愿资助先生开一间医馆,广济百姓。"
宁焕把玩着酒杯:"侯爷是想招揽我,还是……监视我?"
程驰不怒反笑:"先生快人快语。那程某也直说了——我对先生确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欣赏。先生若愿留下,程某必以诚相待;若想离开,也绝不阻拦。"
宁焕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侯爷可知今日那郑公子为何非要请我过府?"
程驰摇头。
"郑老夫人确实有恙,但府中自有府医。"宁焕压低声音,"他们看中的不是我的医术,而是我这张脸。"
程驰一愣,仔细打量宁焕。烛光下,宁焕眉目如画,确实俊美非凡。
"郑大人好男风,其子投其所好。"宁焕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京城权贵中,有此癖好者不在少数。我这般无根无基的游医,正是上好的猎物。"
程驰胸口一阵发闷,握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先生今后出行,还是带上侯府侍卫为好。"
宁焕摇头:"侯爷美意心领,但我独来独往惯了。"他忽然抬眼,"不过,若侯府藏书允我一观,我倒是愿意多叨扰几日。"
"先生对古籍有兴趣?"
"家学渊源。"宁焕眼中闪过一丝程驰看不懂的情绪,"先父曾言,靖远侯府藏书乃京城一绝,尤其医书与兵法,多有孤本。"
程驰大笑:"原来如此!先生尽管看,程家藏书虽不比皇宫,却也颇为可观。"
二人踏月而归,侯府花园中花香暗浮。途经一处凉亭,宁焕忽驻足:"侯爷可善弈?"
程驰挑眉:"略通一二。"
"月色正好,不如手谈一局?"
亭中石桌上刻有棋盘,程驰命人取来棋子。宁焕执黑,程驰执白,二人对坐而弈。
初时,程驰落子如飞,宁焕则沉思良久才下一着。中盘过后,程驰渐渐凝重,宁焕的棋风诡谲多变,看似散乱无章,实则暗藏杀机。
"先生棋艺不凡。"程驰凝视棋盘,"这手'镇神头'用得妙极。"
宁焕捻起一枚黑子:"侯爷过奖。家父常说,棋如人生,有时退一步,反能海阔天空。"
程驰摇头:"沙场之上,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侯爷棋风沉稳厚重,如泰山压顶。"宁焕落子,"而我习惯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最终,棋局以半目之差,宁焕险胜。程驰爽快认输:"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侯爷承让。"宁焕拱手,"天色已晚,宁某告退。"
程驰目送宁焕离去,心中疑云更浓。宁焕的棋路,他竟有几分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回到书房,程驰发现案上文书有细微的移动痕迹。他不动声色,检查了暗格中的密信——完好无损。显然,来人要找的不是这些。
夜深人静,程驰独坐灯下,翻阅父亲留下的笔记。忽然,一段记载引起他的注意:
"东宫事变后,余暗访太子府,于废墟中寻得半部《青囊书》,乃神医华佗所著,世间孤本。太子曾言,此书将赠予……"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难以辨认。程驰皱眉,他记得府中确有半部残破的医书,一直存放在藏书楼最里间的暗柜中。
次日清晨,程驰刚练完剑,赵青匆匆来报:"侯爷,昨夜有人潜入军械库,盗走了刺客的兵器!"
程驰面色一沉:"何时发现?"
"今早清点时。守夜士兵被人下药,昏睡不醒。"
"宁先生可在府中?"
"一早便去了藏书楼。"
程驰大步走向藏书楼,推门而入时,只见宁焕正伏案疾书,面前摊开几本古籍,其中一本残破不堪,正是那半部《青囊书》。
听到动静,宁焕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平静:"侯爷早。"
程驰走近:"先生在研究什么?"
"侯府藏书果然名不虚传。"宁焕指着《青囊书》,"这本残卷记载了许多奇方,我正尝试补全。"
程驰注视着他:"昨夜有人潜入军械库,盗走了刺客的兵器。"
宁焕神色不变:"侯爷怀疑我?"
"先生整夜未出藏书楼?"
"子时前在此抄录医方,后回房休息。"宁焕合上书册,"侯爷若不信,可询问巡夜家丁。"
程驰忽然伸手,拿起宁焕正在抄录的纸张——并非医方,而是一幅精细的兵器图样,旁边密密麻麻标注着小字。
宁焕叹了口气:"果然瞒不过侯爷。"他从书堆底部抽出一块布包裹的物件,打开后,赫然是一枚精钢打造的箭头。
"昨夜我确实去了军械库,但并非为盗兵器,而是调查此物。"宁焕将箭头递给程驰,"侯爷请看箭脊上的徽记。"
程驰仔细辨认,箭头侧面刻着一个极小的"柳"字。
"柳家掌控军械司多年,这种特制箭头专供大内侍卫和柳府死士使用。"宁焕声音冷峻,"刺杀侯爷的,正是此物。"
程驰眼中寒光乍现:"先生为何对此如此了解?"
宁焕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十五年前,我父亲死于同样的箭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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