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每个人都有奶奶。
而贺小时的奶奶还是个当年的大美人,温柔知性,一眼就让人交了心。
再也收不回,再也离不开。
只可惜,红颜多薄命。
面前的小老头摸摸自己的脖颈,稍稍往后躺躺,树桩煲仔饭天花板多了些油渍。
“我和你们奶奶……是相亲认识的,先婚后爱。”
“先婚后爱?”那时候的两人不懂,只是歪着头,努力从自己不大的小脑袋搜刮着学习过的词语和句子。
可无奈,此时贺小时也才顶多七八岁,谁会将“先婚后爱”这类词说给他们听?
于是两个小脑袋,冒出两个大问号,你瞧我,我瞧你,就没瞧出个东西。
“唉,”老贺轻轻摇了摇头,“那时我忙着挣钱,一把年纪还打着光棍,于是母亲,也就是你们曾祖母就开始整天在我面前晃悠,明里暗里催我。”
这下两个人小鬼大的听懂了,他们上次听邻居大婶说过“打光棍”、“没人要你”、“下次没带回对象别回了”之类的话。
“然后曾祖母就让爷爷你去相亲?”这是贺小时说的。
问号刚跑出来,闪闪又接下话头,声音轻轻,说的速度却火急火燎,好像有人跟她抢样:“之后遇见奶奶?”
“是啊,那天的天一点云都没有,跟被谁吃了去样。你们奶奶穿着一袭长裙,就跳进了我的心。”爷爷笑着,眼神迷离看着旁边某处,却像没有聚焦的老相机,模模糊糊,不知是何物、何人。
那时候的我们吃着面,她突然告诉我,她要走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见着,又一触即碎,她好像也在冲他笑。
“你们在一起了吗?”贺小时问
听见这话,老贺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你叫她什么?”
“奶奶啊……”刚开口没几个字,他蒙了,他刚才问了什么!
机械地扭头看闪闪,却见对方正嗑着不知哪里来的瓜子看着自己,眼睛眨都不眨。
再扭过头来,贺小时呵呵笑了两声:“你们没听见对吧。”
两人默然,闪闪向来都是真就真、假就假,还是老贺再说下文将气氛提起来。
虽然,还是没说到底听没听见。
“后来,我们都满意对方,也顺理成章的领了证、结了婚、见了父母。”一直到这,他的气息都很平和,“我们在茶盐酱醋中找到爱情,在客厅里起舞。”
到了故事的高潮,老贺反而停下来,像是老电视机雪花屏,急需一个人来修护。
“我们在偶然里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在必然中分离。”语气淡淡的,又仿若藏着千言万语,“她得了肺癌。”
肺癌是个很大很大、很厉害很厉害的病,它会吃掉人眼睛里的光,会压弯人的背,还会让人眼睛流瀑布。
贺小时在书上看到过:得了癌症的人,都会笑着、哭着和世界告别。
那时候他想:我还有很多地方没看过,可不想和世界告别。
而现在,贺小时呆呆坐在椅子上,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奶奶是得肺癌飘到天上去的。
闪闪也呆住了,她听爸爸妈妈讲过“癌症”,好可怕的,奶奶那时候一定好疼。
此时已经过了午高峰期,店里的人变得零零落落,桌上的碗早已空了。
小柯收拾着碗筷,只是望望,后又将自己的目光叫回。
老爷子家发生那件事的时候,他还小,但也听家里人说过几句,还是别掺和了。
“说起来,我和她认识时,好像是个樱花盛开的二月。”老贺今天的话很多,仿佛他们之间的故事摊开来有千米长般。
两个小孩安静听着,没了插嘴的意思。
他们看见了爷爷头顶的阴云,盖住他的眼睛,和外面的晴朗天气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