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秋雨在瓦当上敲出细碎铃音,张月亮蜷在耳房补衣裳。那日柴安塞给她的青碧色襕衫,袖口不知何时勾了道裂口。烛火摇曳间,她忽然发现内衬绣着行小字——“甲子年惊蛰,汴河鲤正肥”。
正是她来潘楼当跑堂那日。
前厅传来波斯商人的谈笑声,柴安唤她去添酒。张月亮端着鎏金壶绕过屏风时,见那大胡子商人正往柴安手里塞宝石:“我家小妹......”
“潘楼的规矩,只谈生意。”柴安转着翡翠杯,余光瞥见帘外青碧衣角,“张小郎,给贵客斟酒。”
张月亮低头斟酒,没注意商人打量她的目光。退出雅间时,听见柴安用胡语说了句什么,商人突然大笑:“原来如此!”
雨夜打烊时,张月亮在库房发现个雕花木匣。掀开红绸那刻,满室流光——竟是那商人带来的猫眼石额饰。金丝缠成的月牙托着琥珀色宝石,正合她眉间红痣。
“库房何时进了......”
柴安不知何时倚在门边,“今日西域商人抵酒钱的。”他拈起额饰随手别在她额前,“倒是衬你。”
张月亮伸手要摘,却被他按住手腕:“戴着。”
他指尖划过她突突跳动的脉搏,“张小郎这模样,倒真像个俏娘子。”
七夕清早,潘楼檐角挂满五彩丝绳。张月亮踩着竹梯系绢花,腰间艾草香囊突然松脱。她腾手去捞,整个人向后仰去,正跌进带着松木香的怀抱。
柴安揽着她腰肢落地,顺势抽走她发间竹簪。鸦青长发如瀑泻下时,二楼雅间突然传出茶盏碎裂声。
有客人举着惊呼:“张小郎君居然是个女的!”他指着张月亮,激动得胡子乱颤。柴安侧身挡住视线,重新为她束发。
“都怪东家,干嘛拿我簪子。”张月亮嘟囔。
柴安这时也后悔了:“确实怪我。”
最近总是想对她做些奇怪的事,真得好好管住自己的手。
午后人潮最盛时,张月亮因一张好看的皮囊被食客姑娘们塞了满怀抱的香囊。柴安倚在柜台刻木雕,忽然招手:“过来收银钱。”她凑近时,脖颈突然一凉——被柴安戴上了一条银链穿着的木雕小月亮。
“那个波斯商人的猫眼石不戴也罢,”柴安指尖擦过她后颈,“但是这个要戴着,这是我亲手雕的。”
暮色染红乞巧果时,柴安带她去瓦舍看灯。人潮涌动间,他束发的青布带随风扬起,拂过她脸侧,惊起涟漪般的暖意。
更鼓声中,张月亮在角房对镜轻触那小小木雕。窗棂突然被叩响,柴安隔着纱窗抛进个油纸包。展开是一枚枚做成月亮形状的乞巧果。
秋风卷着桂花香涌入,她忽然听见他在哼那首采菱调。调子缠着月光绕上她颈间的月亮木雕,在她心尖落下一片温柔的羽毛。
从惊蛰到七夕,原来她已来了潘楼这么久,遇到了总是给她带好吃的零嘴儿的柴郎君也已经这么久。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快活惬意,她过得有些飘飘然,又觉患得患失,总是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