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重物砸地的闷响在空旷的弓道部回荡。及川眠子后脑勺撞上木地板时,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纪依佑利扭曲的面容。衣领被狠狠揪住,整个人被提离地面,迎面对上喷溅的唾沫星子。
"你究竟有什么感受来体会我的感受!!"
纪依的怒吼震得耳膜生疼。眠子能闻到她头发上廉价的草莓香波味,能看到她睫毛膏晕开的黑色泪痕,甚至数得清她鼻翼两侧因为愤怒而扩张的毛孔。但最刺眼的,是那双眼底烧灼的嫉妒——像团裹着毒液的火焰。
"很可笑吧!!"纪依的手越收越紧,"你这个天才根本就不明白我们这些庸才的痛苦!!"
氧气逐渐稀薄。眠子张开嘴,却在看到对方颤抖的嘴角时闭上了。有什么东西从她眼角滑落,分不清是疼痛的泪水还是纪依甩落的汗滴。
"凭什么啊..."钳制突然松开。纪依像断线木偶般跌坐在地,指甲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凭什么你这种之前根本没接触过弓道的人是天才啊..."她的抽泣声断断续续,"那我这些年的努力——跟个笑话一样啊!!"
眠子瘫在地上,盯着天花板裂缝中漏下的阳光。木屑的气味钻进鼻腔,让她想起第一次踏入清葉弓道場的那个夏日。那时她多天真啊,以为弦音只是箭离弦时好听的声音。
天赋天赋天赋。
这该死的,天赋。
"你根本——就不知道拉弓的意义是什么!!"纪依的拳头砸在她耳边的地板上,"凭什么老天要把这种天赋加在你身上...凭什么凭什么!!"
喊声在空荡的道场里来回碰撞。放假日的弓道部只有她们两人,连呼吸都带着回音。眠子悄悄掐着自己大腿,疼痛是唯一的锚点。
[忍一忍,忍一忍,等学姐发泄完就好。因为都是我的天赋。]
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当纪依摔门而去时,眠子仍躺在原地。直到夕阳把影子拉长到扭曲的程度,她才慢慢爬起来,发现地上静静躺着一封信——退部通知单,落款是纪依佑利。
"...又是因为我..."
纸张在手中皱成一团。那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天赋不仅是礼物,更是横亘在人与人之间的、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气味。
及川眠子猛地睁眼,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医务室的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耳边还残留着梦中纪依的尖叫。
"患者及川眠子已经清醒,"穿白大褂的医生推门而入,"你觉得现在怎么样?"
"...很累,很累很累,"她声音沙哑,"我差点就想一直沉溺下去。"
凛医生在病历上记录着什么,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如水:"好,那么这次的回想就到这里。记得去取药。"他看了眼手表,"你可以再躺一会,接下来一小时我没有预约。"
"...谢谢你,凛医生?"
"嗯。"
门关上后,眠子盯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些被指甲掐出的伤痕早已愈合,但心理治疗总是能精准地撕开结痂。她想起上周与泷川雅贵的对话——
"那你这几次的拉弓,又是怎么拉起来的呢?"
当时她摩挲着茶杯回答:"在我离开长野县后第三天就住院进行电击治疗...但连续治疗小半个月发现没用。"茶水映出她疲惫的眼睛,"距离开学只有两周了,我熟知自己不可能放弃拉弓..."
泷川的目光像X光般穿透她:"所以?"
"所以我选择了最枯燥无味的。"她当时试图用玩笑掩饰颤抖,"一天拉开弓一万次不射箭...效果也有不是吗?"
记忆里泷川突然握住她手腕的触感犹在。他指尖的温度透过护腕传来:"手臂,很多伤痕吧。"
"...怎么看出来的?"她当时慌忙按住他想掀开袖子的手。
"你的手臂在抖动。"
其实不止——泷川没说的是,有次训练时她袖子滑落,他瞥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结痂。像是有人用弓弦当锯子,反复切割过她的血肉。
医务室的窗帘被风吹起,带来操场上的欢笑声。眠子慢慢蜷缩起来,右手按在左臂内侧。那里有她最大的秘密:一万次拉弓练习留下的疤痕,排列得如同箭靶的同心圆。
最中心那道最深——是她在电击治疗无效后,用美工刀刻下的"X"。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这个部位废了,别再指望了。
但此刻,那个早已愈合的"X"正隐隐发烫。就像今早在弓道部,当泷川雅贵射出那支水蓝色箭羽时,她久违地听到了——非常非常轻微的,弦音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