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知少年意》

文/露斯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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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烈的浪花撞碎了两代少年的夏天

001.声影初遇一池纹

六月的午后，阳光把市一中游泳馆的玻璃顶烤得发烫，折射下来的光线在池底织成一张晃动的网，碎银似的光斑随着水波浮沉，像谁失手撒了一把星星。池子里的水却凉得发颤，浸得瓷砖墙根凝着层薄薄的水雾，把氯水的气味晕染得黏黏糊糊的。

杨博文趴在出发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水面。水流顺着指缝溜走时，带起细小的漩涡，转眼又被更大的波纹吞没。泳池边的扩音器蒙着层水汽，塑料外壳上印着淡淡的水渍，像谁哭过留下的痕迹。

女主持人甜得发腻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报完本周值周安排，突然顿了顿，背景音里混进纸张翻动的轻响：“接下来是体育专栏时间，由我们的特邀解说员左奇函为大家带来上周市青少年游泳锦标赛的复盘……”

“左奇函”三个字刚飘出来，池边几个穿着泳裤的社员突然安静了半秒。有人手里的毛巾滑到地上，沾了水的布料发出沉闷的声响。

杨博文的手指猛地停在水面上，溅起的水珠落在他晒得微红的小臂上，凉得像针尖。他抬头看向扩音器的方向，那团嵌在白色瓷砖里的黑色方块，此刻像只眼睛，正把那道清冽的男声一点点灌进游泳馆——声音是经过电流处理的，比记忆里低了些，却依然带着某种穿透力，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那声轻响，脆生生地撞在潮湿的空气里。

左奇函“……男子100米自由泳决赛，最后50米的转身技术出现了明显断层，”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翻稿子，纸张摩擦声透过扩音器传出来，格外清晰。

左奇函“尤其是三号道选手，转身时肩线偏移，导致蹬壁力量损失了至少15%。这种失误，在高水平赛事里是致命的。”

池边的社员小王扒着池沿喘气，下巴滴着水：“左学长还是这么狠啊，一点面子不给……” 他身后的换气扇慢悠悠转着，把他的声音搅碎在风里。

杨博文没接话，重新低下头。视线穿过晃动的水面，能看见池底蓝色的分道线，被水波揉成弯弯曲曲的蚯蚓。他认识左奇函。或者说，整个游泳社没人不认识他。两年前的省赛冠军，站在领奖台上时，阳光落在他湿透的发梢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也是这个游泳社最风光的时候的社长，那时候泳池边的绿萝长得比人高，窗台永远堆着喝剩的运动饮料瓶，更衣室的镜子上贴满了比赛海报——现在那些海报被撕得只剩边角，露出后面泛黄的墙皮。

直到去年他突然退社，理由是视力出了问题，医生严禁他再下水。再后来，就成了校广播台乃至市体育频道的常客，用那双据说已经看不清泳池线的眼睛，隔着镜头和麦克风，精准地挑出每个选手的毛病。

“社长，” 副社长拿着考勤本走过来，塑料封面被汗水浸得发皱，“这周又有三个社员说要退社，说训练太累，还没什么比赛可打……” 他的影子投在池里，被水波晃得歪歪扭扭。

杨博文啧了一声，从出发台上跳下来，水花“啪”地溅在副社长的裤腿上，洇出深色的印记。“知道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砸在锁骨的凹陷处。视线扫过空荡荡的泳池——以前左奇函在的时候，哪怕是三伏天，这条五十米的池子里也塞得满满当当，打水声能盖过广播；现在却稀稀拉拉只有四五个人，水面平静得像块没被碰过的玻璃。

扩音器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左奇函正在分析自由泳的划水频率，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笃定。杨博文听得有点烦躁，抓起旁边的浮板就往水里砸。“咚”的一声闷响，浮板在水面弹了两下，溅起的水花差点淹了扩音器，震得那道声音顿了半秒。

“博文！” 教导主任的声音突然从门口炸进来，他手里的文件夹拍在玻璃门上，发出“哐当”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杨博文站直了，没说话。阳光从主任身后的玻璃门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根绷紧的弦。

主任走过来，先是瞪了眼池里的浮板，然后叹了口气，额角的汗珠滚进鬓角：“我刚从广播室过来，跟左奇函聊了聊你们游泳社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杨博文紧绷的侧脸上，“他答应了，每周三下午过来给你们当临时指导。”

杨博文猛地抬头，脖子转动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旁边的绿萝叶子晃了晃：

杨博文“谁？”

“左奇函啊，” 主任理所当然地说，他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吱呀”的声响，“他毕竟是前社长，对你们社熟。而且他现在做解说，看技术动作比教练还准。你小子别不服气，人家肯来是给你面子——”

杨博文“我不需要。”

杨博文打断他，声音有点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踢了踢脚边的水，水花溅到主任的裤脚。

杨博文“我们社现在挺好的，不用麻烦学长。”

扩音器里的体育专栏刚好结束，最后传来左奇函的结束语，尾音轻得像羽毛：

左奇函“下周同一时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