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青榆,阳光像被过滤的蜜,缓慢淌进三楼走廊。
沈知夏抱着一摞新领的英语试卷,脚尖踢开“三年二班”的后门时,教室里只剩风扇吱呀。她把卷子码到讲台,抬头,看见窗边多了一张陌生面孔——少年倚栏而坐,肩线利落,正低头调一把旧木吉他。琴弦被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风把蒲公英吹散。
班主任老徐在后面喊:“新同学,林屿,暂时坐最后一排。”
最后一排,沈知夏的领地。她每周三午休固定广播,桌角放一只白色头戴耳机,像标记领土的小兽。此刻耳机被陌生的指尖勾起,她下意识皱眉。
林屿抬眼,声音压得很低:“借一下,行吗?就一节课。”
那是一双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像没睡醒,又像对谁都是温柔。沈知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把耳机线从他指缝里抽回来,指尖擦过他的掌心,带着微凉的汗。
风从右边来,吹动她鬓边的碎发,也吹得少年掌心的纹路轻轻一颤。
——
午休铃响,校园安静得能听见云的影子滑过操场。
广播站设在实验楼顶层,钥匙挂在沈知夏脖子上,走路时叮当作响。她推门,开总控,推麦,按下熟悉的开场音乐——《Windy Afternoon》。
“青榆之声,我是知夏。今天想和大家分享一句村上春树:‘如果一直想见谁,迟早肯定见得到。’”
她说这句话时,脑海里却闪过林屿低头调弦的样子。琴弦震颤,像在她耳膜里埋下一颗种子。
节目结束,她趴在窗台往下看。银杏叶翻飞,有人把自行车停在楼底,仰头冲她挥手。是同班的宋栩然,学生会副会长,也是她“官方绯闻”里的男主角。宋栩然举起两杯冰美式,笑得像拍校园海报。
沈知夏叹了口气,收好U盘下楼。
楼梯拐角,林屿靠墙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那杯本该属于她的冰美式。宋栩然尴尬地解释:“买多了,新同学也渴。”
沈知夏接过,道谢,没看林屿。
擦肩时,林屿忽然开口:“你刚才读错了一个单词。”
她停步。
“是‘inevitable’,不是‘invi-table’。”
知夏回头,少年笑得无辜,眼尾却藏着小小的坏。
“谢谢。”她抬了抬下巴,“下次我会读对,也请你下次别偷听广播。”
林屿举双手投降,袖口滑下一截,露出腕骨上淡淡的褐色小痣。
风掠过,把她的耳机线吹得缠上他的衣扣。两人同时低头,指尖再次相撞。
那一刻,沈知夏听见自己心跳漏拍,像CD机卡碟,发出细微的、却再清晰不过的“哒”一声。
——
最后一排成了微妙战场。
沈知夏习惯靠窗,林屿就成了她的“右邻居”。
周三下午是两节连堂的英语听力,老徐让他们自己带耳机。沈知夏刚把插头插进笔电,林屿递过来一只分线器,掌心摊开,纹路干净。
“一起听?省得你拔来拔去。”
借口拙劣,她却鬼使神差地把另一端塞进他手里。
耳机里放的是高考真题,男声女声机械地问答。可沈知夏余光里全是林屿——他写字用左手,指节分明,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听到关键句时,他会用指甲在重点词下面划一条极轻的线,像给风指路。
两节听力结束,林屿把那张密密麻麻的草稿纸撕下一角,推到她面前。
上面抄的是她广播里念错的那句村上春树,末尾加了一行小字:
“如果一直想见谁,迟早肯定见得到——所以,我转来了。”
沈知夏盯着那行字,耳尖烧得通红。
她想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鼓噪,像要把所有秘密都翻给他看。
——
周五傍晚,操场被晚霞涂成玫瑰色。
沈知夏被宋栩然拉去给学生会彩排国庆晚会。她抱着主持稿,站在看台最高层,低头找水喝,却看见篮球场边林屿正和体育班的人单挑。
少年跃起,衣摆被风掀起,露出一截劲瘦腰线。三分出手,球网翻出一朵白浪。
周围女生尖叫。
宋栩然递给她矿泉水,状似无意:“别看他安静,打球挺疯。”
知夏“嗯”了一声,拧瓶盖,指尖打滑。
宋栩然忽然俯身,声音压得很低:“知夏,我报了A大,你呢?”
瓶盖终于拧开,水溢出来,溅湿她鞋面。
她抬头,目光越过宋栩然,穿过人群,落在林屿身上。
少年正用衣摆擦汗,褐痣在腕骨上闪了一下。他抬头,目光准确无误地捉住她。
风把操场上的桂花香吹得四散,也吹得她心口发颤。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有些答案,不需要等到高考。
——
夜自习结束,教学楼灯光次第熄灭。
沈知夏抱着录音稿回班,发现抽屉里多了一盘老式磁带。
封面空白,只贴了一颗小小的银色星星。
她左右张望,最后一排只剩林屿。他枕着手臂装睡,耳尖却红得透明。
知夏把磁带塞进随身听,按下播放。
“咔嗒”一声轻响,吉他前奏缓缓升起,是《Windy Afternoon》的指弹版。
第二遍副歌时,少年清哑的声音混进来——
“如果一直想见谁,迟早肯定见得到。沈知夏,我是林屿,今天第1次把告白录进风。”
磁带沙沙转动,像风把银杏叶吹得彼此摩擦。
知夏低头,额头抵在桌沿,眼泪砸在膝盖上,悄无声息。
窗外,九月的风掠过银杏,发出潮汐般的声响。
她伸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风从右边来,带着少年尚未说出口的喜欢,轻轻吹到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