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一清晨六点半，青榆中学的天空像刚洗过的蓝玻璃。沈知夏拎着两袋豆浆，在楼梯口与林屿不期而遇。她下意识把耳机往口袋里塞，却还是露出一截白色线头。林屿低头笑了笑，没说话，只侧过身让她先走。擦肩时，他伸手替她扶住摇晃的防盗门，指尖轻触她手腕，像风掠过，又像无意。
教室里稀稀拉拉坐着早读生。沈知夏把书包挂上椅背，发现桌面多了一本薄薄的歌谱，封面用铅笔写着"W.A. 第二稿"。她翻开，第一页是手写的和弦走向，旁边标注着细小的钢笔字：副歌降半音，会更像你说话的声音。落款——"L.Y."
她盯着那串缩写，心口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揉了一下，耳根悄悄发烫。
二
午休广播时间，沈知夏照例去实验楼。推门却见总控台已经亮着，林屿戴着监听耳机，正调一台老旧四轨机。阳光从高窗斜射，灰尘在光柱里旋转。知夏愣住："你怎么进来的？"
林屿抬手晃了晃钥匙："找老徐批的，说给晚会录伴奏。"他拉开旁边椅子，"一起？我缺个女声和声。"
知夏本想拒绝，却在看见他眼底隐约的期待时鬼使神差坐下。林屿递给她新写好的旋律，歌词只有三句：
> 风从右边来
我假装看云
却把所有目光借给你
录音灯亮起赤红微点，知夏对着麦克风轻轻哼唱。她声音本就清澈，被旧机器镀上一层温暖颗粒感，像泛黄明信片。林屿弹吉他，偶尔抬眼与她在反光玻璃里对视，指尖拨弦的动作温柔坚定。
录完第三遍，他按下暂停，把耳机扣到她头顶，嘴角勾起："听听。"
耳机里，吉他铺底，女声像白鸟掠过湖面，末尾留一段空白，只有电流沙沙。知夏忍不住问："怎么空两拍？"
林屿在纸上写："留给风。"
三
傍晚，操场被晚霞涂成淡粉。宋栩然远远朝她招手，怀里抱着两本志愿指南。"下周模拟填报，你想好没？"他把其中一本递给她，封面贴着A大金色校徽。
沈知夏接过却没翻开。她目光越过篮球架，看见林屿正坐在看台最高一排，膝头摊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音频波纹。他戴着耳机，侧脸被夕阳勾出毛茸茸金边。
宋栩然循着她视线，语气微涩："听说他在原来学校搞乐队，差点被签，后来......出了点事。"
知夏心头一动："什么事？"
"好像是家里。"宋栩然耸耸肩，"细节谁都不知道。"他顿了顿，低声补一句，"有些人看着安静，其实一身逆鳞。"
风吹过，带来淡淡桂花香。知夏把志愿指南抱在胸前，忽然觉得A大校徽有些烫手。
四
夜自习前，教室里嘈杂。林屿把一张折成信封的素描纸放到她课本间，封面写着"致知夏"。知夏趁老师转身拆开，里面是一幅铅笔速写：实验楼天台，女孩背对镜头迎风而立，耳机线被气流卷起，像两条交汇的河。落款处写了一行小字——
"如果风有轨迹，大概就是你的声音。"
她捏着画，心脏重重撞了一下胸腔。那节自习，她第一次没能背完单词表，而是在草稿纸写满同一句话：风从右边来。
五
周三下午，校园举行秋季励志大会。操场上搭起临时舞台，背景幕布印着鲜红标语"冲刺高考，为梦而战"。领导讲话冗长，学生方阵骚动。沈知夏站在班级最末，耳边突然塞进一只隐形耳机，林屿的声音混着轻微电流传来："向后转，慢慢退到观众通道。"
她愣了半秒，照做。通道尽头，林屿握着调音台遥控器，冲她眨了下眼。下一秒，舞台音响忽然切入一段吉他，正是他们那天录的《风从右边来》。全校哗然，领导麦克风被强制静音。
林屿把音量调到最大，副歌部分知夏的和声飘在操场上空，清澈坚定。几秒后，教导主任狂奔而来，林屿牵着知夏手腕转身就跑。风掠过耳际，耳机里播放进度条走到空白那两拍，他们恰好冲进实验楼后门，砰地关上，世界安静。
知夏喘得说不出话，林屿背抵着门，低头笑，眼睛亮过走廊顶灯："刚才那两拍，留给我们一起听风。"
六
逃跑的代价是老徐的罚站外加三千字检讨。晚自习后，两人被赶到走廊尽头面壁。灯管老旧，嗡嗡作响。知夏低头看地板，忽然开口："那首歌......为什么叫《风从右边来》？"
林屿沉默片刻，声音低哑："我妈走的那天，风也是从右边吹进门，把门砰地带上。我记住了方向，却再没记住她温度。"
知夏心口一紧。她轻轻侧头，看见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节发白。她伸手，指尖碰了碰他腕骨上那颗褐色小痣，像触碰一个秘密："以后风过来，我陪你一起听。"
林屿抬头，眼底晃过微光。他缓慢摊开掌心，把刚才从操场带回的一片银杏叶放上去，叶脉金黄。他用指甲在叶背刻下一行小字，递给她——
"第47次把告白交给风，请签收。"
七
周五晚，学校断电检修。整座教学楼陷入漆黑，学生纷纷涌出教室。林屿打开手机手电筒，照向知夏桌面："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沿楼梯一直上到顶楼天台。城市灯火遥远，头顶银河倾泻。林屿从背包掏出一只迷你音响，连上手机，把音量调到刚好被风声包裹。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给你听完整版。"
吉他铺底，和声进入，末尾空白两拍之后，突然加入一段新的录音——是知夏自己都不知道的片段：那天她先离开实验楼，林屿没关麦克风，录下她关门时哼的尾音。电流沙沙，像星尘坠落。
知夏眼眶发热。林屿侧头看她："我把这两拍叫'未来'，想留给我们一起填。"
风吹起她额前刘海，带着初秋微凉。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摘下耳机，踮脚替他戴上左边那侧，然后靠近，声音轻却坚定——
"风从右边来，我听见你说喜欢我，也听见自己回答——嗯。"
八
夜色深处，城市灯火像无数颗散落的星。耳机里歌曲进入循环，第四遍副歌，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并肩站在天台边缘。风把银杏叶卷得哗啦作响，像无数掌声。
林屿忽然伸手，指尖与她十指交扣。掌心温度在冷风里格外清晰。知夏没有回头，却用力回握。那一刻，风把他们的告白吹向更远的夜空，也把两颗心吹得近了一些，再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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