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一清晨，青榆中学被薄雾包裹。
沈知夏把自行车停进车棚，锁芯刚扣上，就听见身后"咔嗒"一声轻响。林屿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一只黑色头盔——是他那辆旧电动的标配。头盔边缘贴了一张白色音符贴纸，和吉他拾音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今天广播站试新设备，"他把头盔递给她，"我载你过去，省得你搬那台破调音台。"
知夏本想拒绝，却在对上他视线时噤声。雾气里，少年的睫毛沾着细小水珠，像落了一层碎星。她戴上头盔，指尖无意碰到他冰凉的指节，心跳忽然失了节奏。
电动驶出校门，拐进两旁栽满悬铃木的小巷。初秋的晨风掠过耳畔，卷起他们校服外套的下摆。知夏的手犹豫半秒，轻轻抓住他腰侧布料。林屿背脊一僵，速度放缓，像怕惊扰什么。
"风从右边来。"他突然开口，声音混进马达低鸣，"这次，我听得清清楚楚。"
二
实验楼广播室，窗缝透进淡金色日光。
老徐破例给林屿批了钥匙，理由是"晚会音频技术支持"。知夏把新到的四轨机搬上桌，俯身找电源，却被林屿先一步弯腰插上。他侧脸被晨光镀出毛茸茸轮廓，呼吸落在她耳后，带着薄荷牙膏味。
设备调试完，知夏习惯性戴上监听耳机，却发现左耳罩裂了一道缝。林屿从背包掏出同型号新耳机，递给她："备用的，怕你听不清风的方向。"
知夏接过，指腹触到耳机内侧刻着的细小字母——"L.Y. 2022.9"。她胸口像被温热水流漫过，柔软得发疼。
那天午间，他们录了新的片头曲。知夏朗读，林屿吉他伴奏。末尾空白两拍，他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上，一起按下停止键。掌心温度顺着指骨蔓延，知夏听见自己心跳被录入轨道，像秘密潮汐。
三
周三傍晚，操场被晚霞烧得通红。
宋栩然抱着志愿指南拦住知夏："A大宣讲会，一起去？"他眼底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不远处，林屿倚篮球架，指尖转球，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他们身上。
知夏垂眼，看见指南封面贴着金色校徽——那是她从小向往的播音系。可此刻，A大校徽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指骨发疼。
"我......再想想。"她轻声答。宋栩然眸色一黯，随即弯起笑："好，我等你。"
林屿走来，把球抛给队友，停在知夏半步外。他没有说话，只伸手替她拿住快要滑落的录音稿。指尖相触，知夏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像雨后青草。
回教室路上，两人并肩。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不肯交汇的平行线。知夏忽然开口："如果......我想去很远的地方念书呢？"
林屿脚步未停，声音被风吹得低哑："那我就把风的方向调远一点，让它还能找到你。"
四
周五夜，全市模拟志愿填报系统开放。
机房灯管惨白，学生埋头敲键盘。知夏输入密码，界面跳出"志愿批次①"。她光标悬在A大播音系，却迟迟点不下去。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动，像催命鼓点。
耳机里，林屿傍晚发给她的demo循环——吉他与和声之间，空白两拍被补上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来自他们十指交扣那天。知夏盯着波形，眼眶发热。她忽然拔掉耳机，起身冲出机房。
走廊尽头，林屿背抵窗台，膝头放着笔记本。屏幕上是另一份志愿表——"本地音乐学院 录音艺术"。知夏愣住："你......不是说要考外省？"
林屿合上电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夜风："我改主意了。风太远，会迷路。"
知夏鼻尖发酸，伸手锤他肩膀："笨蛋！谁要你牺牲前途？"
林屿握住她手腕，掌心滚烫："不是牺牲，是选择。我想留在有你的城市，把告白录进每一阵风。"
五
周六清晨，校门口大巴发动，载着高三尖子生去省城参加A大自主招生初试。
知夏背着书包，却被老徐叫住："广播站设备要返厂，你留下清点。"她愣住，目光下意识搜寻人群。林屿站在车尾，隔着车窗对她做口型——"等你"。
车开走，卷起落叶。知夏低头，看见地上躺着一片银杏，叶脉被晨光穿透，像金色血管。她弯腰捡起，忽然明白：风的方向，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
实验楼空荡，她独自把设备装箱。电梯下到一楼，门开瞬间，林屿气喘吁吁冲进来，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我逃车了。"
知夏瞪大眼："你疯了？初试不要了？"
林屿笑，眼底盛满少年孤勇："我更想要今天的风。错过就再也遇不到。"
他伸手，掌心躺着那盘旧磁带——是他们第一次录音的母带。磁带背面，他用铅笔写：
"第48次告白，想当面说。"
六
他们逃到学校后山废弃气象台。
铁门吱呀，荒草没过脚踝。圆形观测台中央，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卷起知夏马尾，也掀起林屿外套下摆。他掏出随身小音箱，接上磁带，按下播放。
吉他响起，和声进入，空白两拍后，林屿的声音低哑坚定——
"沈知夏，我把未来调到和你同一频段，愿不愿意一起签收？"
知夏眼眶发热，踮脚替他戴上耳机左侧，自己戴右侧。风声呼啸，像无数掌声。她伸手，指尖与他十指交扣，声音被气流吹得颤抖，却字字清晰——
"我愿意。从今天起，风无论向哪边吹，都带上我们的回答。"
七
傍晚，他们回到学校。
老徐铁青着脸守在门口，大巴早已返程。知夏垂首准备挨批，林屿却先一步开口："老师，责任在我。我愿意写五千字检讨，外加一个月午休值日。"
老徐目光复杂，最终叹气："年轻人，别让风把正事吹跑。"
夕阳下，两人并肩写检讨。知夏偷偷把那片银杏叶夹进林屿笔记本，叶背添了一行新字——
"第49次告白，签收人：林屿 & 沈知夏。"
八
夜自习结束，教学楼灯光次第熄灭。
知夏抱着新领的自主招生准考证回班，发现抽屉多了一只信封——A大招生办寄来的复试通知。信封背面，林屿画了一只小小风向标，箭头指向"本地音乐学院"logo。
她抬头，看见少年站在后排窗边，对她做口型："风从右边来，这次，我们一起出发。"
窗外，初秋的夜风掠过银杏，发出潮汐般声响。知夏把复试通知贴在日记本最后一页，旁边写上日期——2022.9.30。
风把他们的告白吹向更远的地方，也把两颗心吹得近了一些，再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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