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还会在外面听见张起灵的名字。
当时正在和别人唠嗑,他剥着花生壳看眼我房里放着的张起灵的牌位,问我:“你不姓沈吗?这你哪位?”
我在吃橘子,顺便把橘皮晒着,后面拿去炖汤加点味。闻言也回头看了眼那牌位,别说,这可是我偶然得来的被天雷劈过的桃木,珍贵着呢。
“哦,那我一个哥,分散好久了,估计死好些年了,怕他下去了没钱,就供着了。”
“你这挺好的,”李四把剥好的花生米一次性全倒嘴里,嚼嚼嚼,边嚼边说,“要是他没死呢?”
“那不能,这打这么多年仗了。”
虽然现在新中国成立了,但当时那战争打的那叫一个惨烈。最初应邀去长沙治病的同年,日本攻破南京进行长达四十多天的屠杀。后来在长沙时也遭遇了不少轰炸……所以我真没想到张起灵还活着。我觉得自己活着全是因为自己学的本事够多,身体够好,运气也不错,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很惜命。
张起灵和我恰恰相反。
当初第一次在黄金岛下那个墓室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有事冲头个,受伤了也一声不吭强忍着,一点也不爱惜自己,这样的人在战场上真的很像前锋军,杀伤力有,但是脆皮。
我没怀疑他活着,还在岛上给他立了衣冠冢,出岛的时候还叮嘱祁颜别忘了每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上点香。
我还怕他死的离岛比较远,漂不到岛上来,长住的地方都给他供着牌位。
没办法,谁让张起灵他是我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的朋友,长得好看又有本事,在我心里还是有点特殊的,不然谁还给他立碑供牌位啊。
李四继续嚼嚼嚼,嚼完后一拍脑袋,“沈哥,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你妈让你买盐?”
“不是,好像是有个叫什么张启山的军官,在全国找张起灵。”
“哦…嗯?!”我一惊,“谁找谁?!”
李四睁着无辜的眼睛看我,“张启山找张起灵啊。”
张启山,好熟悉的名字,如果我没有提前患上老年痴呆的话,他就是长沙那个佛爷。
但他不是国民党的吗?不跟着那谁一起回台湾?还能大张旗鼓的找人?
“我靠!”我猛的从凳子上弹起来。声势浩大的找人活动一般准没好事,我把橘子皮往桌上一拍,宣布道:“我要去长沙!”
—
去长沙自然要找齐八爷。
不过时间飞逝,他脸上皱纹也多了些,头发里杂着不少白发,还穿着一身长褂衫,文人气十足。
他接到我的时候对着我手里的牌位仔细观察了半天,最后推推眼镜问道:“这个张起灵……是我知道的那个张起灵吗?”
我微微一笑:“我也想知道你知道的那个张起灵和我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齐八爷默然一会,从我怀里接过那写着张起灵名字的牌位,往怀里一内扣,苦着张脸说:“不管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咱还是小心为上。”
看他那么紧张还挺好玩的。
回去的时候坐着解九爷赞助的车,齐八爷坐在驾驶位上,一边开车一边和我叨叨,“老八我平时出门都很少坐车啊,更别提坐九爷的爱车了,这还是蹭了你沈医生的光。”
八爷的嘴毕竟厉害,不理他他也能叭叭的说个不停。我趴着窗边看着外面街道,茶摊上许多人坐在一起,有人站着在讲着什么。
齐八爷瞟了一眼,说:“现在上面要全讲普通话,还要扫盲,这些天街上学习的人多着咧。”
“怎么那么多小孩在咖啡厅外面?有什么活动?”
“没,那是托儿班,有些家里父母都要上班,就把小孩全放那里。”
街上不时有商贩吆喝,行人有的背着小孩,有的成双结对,到处是热闹的景象。
不说有多繁华,但至少不似之前那般人心惶惶,战火纷飞。
齐八爷好像知道我在感慨些什么,乐呵呵道:“现在不打仗了,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我摸索着那块雷击木做的牌位。
会好吗?
也许吧。
这片土地遭受了太多磨难,索性现在也雨过天晴,只盼一切欣欣向荣,再无战火。
我再也不想看到被石磨磨碎的婴孩尸身、被顿首分尸的干瘦老人、被侵犯折磨一心求死的妇女、被凌迟割肉露出白骨的青年……
我该庆幸自己心脏好,不然这场红尘炼心得先把自己送走。
我自认为已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了,但出世之后方知人外有人,不由得感谢少年时离家出走都被阿妈抓了回去。不然,哪有现在的沈医生,只有荒野间多出的几块森森白骨。
“想什么呢,到了。”齐八爷停好车,把我思绪拉扯回来。
我跟着他来到室内,还是当年他的那间铺子,前面是店铺,后院用来居住。
我把牌位放好,点了三支香给他放前面燃着。齐八爷啧啧啧的看着我一套动作,问:“要是他俩就一个人呢?”
我白眼一翻:“那就当我先给他存下面银行了。”
当晚解九爷做东,邀我和齐八爷一起去了长沙最大的酒楼共进晚餐。不过八爷暗地里和我吐槽,说那家店就是解九爷自家的产业。
“可惜二爷还没回来。”解九爷变化不大,只眼角细纹加深,一边倒酒一边说话,“说起来二爷自沈医生走后也跟着离开了,这一走就是十八年,家里产业都要给那三个小子败光了。”
“哈哈,”齐八爷笑道,“那哪能啊,有九爷您看着,说不准等二爷回来了这红府家业都还要翻一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