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没有让范闲跟着,独自去了大殿,“放心。他不会做什么。”
李承乾本想着再见到李承泽自己大致要高兴到睡不着觉了。
可当真那个日思夜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心头的酸涩却盖过了欣喜。
“二哥…”李承乾看着站在面前的李承泽,千言万语也只说了两个字。
“参见陛下。”却不想李承泽注重的还是礼数,之前是一丝不苟的“参见太子殿下”如今是一丝不苟的“参见陛下”。
李承乾伸手扶起李承泽,苦涩一笑,冲一旁吩咐,“赐坐。”
这个地方,之前家宴六个人,如今却只有两人。
李承泽还是同之前一样的“坐没坐相”,可现在没人再教训他了。
李承泽看着旁边波光粼粼的湖水出神,李承乾也这样安静的看着李承泽,他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进肚里。
说什么都不合适。
“这里面,”李承泽看着湖水问,“有鱼吗?”
“有。”李承乾随着李承泽的目光看过去,湖面平静,丝丝微风拂过,便又生出波纹悠悠荡开。再又恢复平静。
“此次回京都,是准备长住?”李承乾小心的问。
“没。来看看故人。路途遥远,来来回回怕吃不消。小住几日就回了。”李承泽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李承乾身上。
可他的眼里有什么呢,没有他这个弟弟,有的只是对这个皇帝的认可。别的什么情绪,再没了。
“这样啊…”李承乾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李承泽看着他。
“留下吧。”他说。李承乾没敢去看李承泽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有能力留下他。就算范闲在。他也能。
李承泽没说话,却站了起来,走到栏杆前,手扶上栏杆,像小时候一样,只是小的时候,他说的是,“承乾,快看!那有条鱼!”如今说的却是,“陛下想留那便留。”
“二哥…”李承乾听他这样说,也站起来,走过去,“我并非强求…”
“陛下何意?”李承泽转头去看李承乾的眼睛,可李承乾却没转头,“臣愚钝。”
“二哥…”李承乾这时候却显得有些无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什么。解释吗?说自己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为之前道歉吗?可李承泽根本没在乎过之前。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只是想着既然路途遥远,就暂时住在宫中,刚好就要入冬了…宫里到底暖些…我绝非强求,二哥何时想走都可以…”李承乾真的慢慢跟李承泽解释,眼神倒是真诚。
“……”李承泽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答,接着去看自己那根本看不到鱼的湖面。
等到李承乾让人传了膳,两人回到桌前,确实谁也没动筷,李承乾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李承泽看着一桌子的菜,着实没胃口,刚准备去端起那杯酒,心口涌起一阵刺痛,连带手上不稳,白瓷碎裂的声音和着耳鸣,李承泽目眩头晕,李承乾惊慌失措的喊,“宣太医!”,他右手抚上太阳穴学着范闲的手法,轻轻揉了揉。这才再抬头。
“让陛下见笑了。”
等太医急匆匆赶来,为李承泽看脉,李承泽平静的伸手,一会,太医慌乱跪到李承乾面前,“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李承乾听他这般说,只觉得聒噪,“二哥他怎么了?”
“二殿下脉象…脉象…”太医作势又要磕头。
“说啊!”
“二殿下中毒已深…已是…是…药石无医…”
李承泽坐在凳子上平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笑了笑。皇宫就是这样,中毒不关太医的事,可现在跪在地上的人不是太医又是谁?皇权在上,不得不跪,不得不磕头,不得不卑躬屈膝。可这一跪不知还有没有时候能再站起来。
李承乾发疯般去扯那个太医的衣领,“混账!你说什么!?”又猛地把人推出去,那人被推倒,又重新跪好,“陛下恕罪啊!”
眼见李承乾抬脚,“承乾。”一声落,李承乾停住了动作,一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竟敢直呼陛下名讳!
“都退下。”李承泽慢慢站起来,冲着跪了一地的人吩咐,“谢陛下!谢殿下!”接着便如蒙大赦般离开了。
“都是当了皇帝的人了,做事怎的还是这般随意性。”听着真像平常人家哥哥教训弟弟一样。
李承乾回头,看着李承泽,“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吧?”他在祈求一个否定的回答。
但李承泽笑着摇摇头,李承乾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炸开。
“是…父皇…对吧?”李承乾第一个想到的只有他,要看亲兄弟相争,看亲兄弟水火不容。这场戏他坐在一个沾不到血的地方看了十几年。
李承泽没点头,也没摇头。“无妨。”
“当真就…没办法了?”李承乾与其说是不信,更不如说是不愿意信,不是有范闲吗?他的老师不是费介吗?!怎么会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人都要死。陛下不必介怀。”
“……”李承乾不说话。
“陛下恕臣无礼,”李承泽直直跪下去,“臣求陛下在臣走后善待臣的母妃,以及臣的门客。”竟然只是求这些…李承泽你就半分不想自己,不值!
“求陛下成全!”额头和地面碰撞的声音闷闷的,直砸进李承乾心里。
“…一定。”李承乾点点头,闭了闭眼,又说“那就暂时留下来吧。”
“谢陛下。”李承乾把他扶起来,轻飘飘的,明明刚来时还觉得范闲养的不错,脸上有肉了。
李承乾之后再听不见李承泽的话,他告诉自己要做明君,要知人间疾苦,要懂百姓所求。他真的没想过自己半分。
李承乾差人把李承泽送回去,回了屋,范闲察觉他有些不对劲,第一时间就给他把了脉,果然。“疼不疼?”范闲就要去熬药,被李承泽拉住,“疼。就让我抱一会。”范闲看他,又听他说,“药比我的命还苦,我不想喝。不要去煎了。”
范闲又重新坐回去,把人抱在怀里,轻轻安抚,“想母妃了。”
“改日去看看。”
“好。”
“承乾要我们留在宫里,”李承泽抬头去看范闲的表情,“等开春再离开。”
“你答应了?”范闲倒没什么表情,李承泽觉得无趣就又低了头。
“嗯。”
“行。要吃些糕点吗?”
“嗯。”
“晚上想吃什么?”
“鱼。”
“好。”
李承乾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他没有留下了二哥的欣喜。李承泽谁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