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

破晓

宫门在攻城槌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喻初的剑尖滴落着禁军统领的血。他抬头望向渐亮的天色，东方泛起鱼肚白，却染着一层血色——就像八年前秋猎时，他和周储皓并肩看过的那个黎明。

"世子，东华门已破！"黑甲将领浑身浴血奔来，"赵将军请速攻内殿！"

沈喻初抹去脸上血渍，回头看向被亲卫搀扶的周储皓。毒虽暂缓，但那人脸色仍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宫墙上某处——

一支淬毒的弩箭正悄无声息地对准沈喻初的后心！

"小心！"

周储皓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搀扶的亲卫扑来。箭矢擦着他脖颈划过，带出一线血珠。沈喻初反手一剑掷出，宫墙上传来惨叫，偷袭的弩手栽落。

"你不要命了？！"沈喻初一把扣住周储皓手腕，触到冰凉的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脉搏。

周储皓低笑："当年...接得住你的箭...今日...自然也..."话音未落便咳出血沫，染红沈喻初的铠甲。

宫门在此时轰然洞开。

九龙阶上铺满尸体，沈喻初踏着血泊走入大殿。龙椅上的皇帝竟穿戴整齐，仿佛早知这一刻的到来。

"沈卿。"皇帝抚摸着龙椅扶手，"你可知'清君侧'三字，要诛九族？"

沈喻初剑尖垂地："陛下可知，北境三年冻死的将士，有多少是死于克扣的冬衣？"

殿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沈老将军银甲染血，带着一队亲兵押着二皇子步入大殿。老人双目赤红，手中捧着一叠账册："陛下！老臣今日才知，我儿在边关吃的雪，喝的冰，都是拜这些蛀虫所赐！"

账册摔在地上，露出密密麻麻的军饷记录——每一笔都盖着二皇子的私印。

皇帝沉默良久，突然大笑："好！好一个沈家！"他猛地掀开龙袍下摆，"那你们可知，这些银子去了哪？"

内殿屏风后转出一位华服女子——竟是炙国长公主！她怀中抱着个五六岁的孩童，那孩子眉眼间...

"三年前边境和谈时，你们这位忠君爱国的周殿下，可没闲着。"皇帝冷笑，"这孩子，就是他与长公主的——"

"胡说！"周储皓厉声打断，却因情绪激动又呕出一口血。他死死盯着那个孩子，"那是我皇姐的...与我何干..."

长公主突然跪下："千秋陛下！当年是您以我性命相挟，逼皇弟背这污名！如今还要拿稚子作筏吗？"

沈喻初的剑突然变得千斤重。

他看向周储皓，那人嘴角还挂着血，却对他轻轻摇头。八年的谜团在此刻轰然炸开——

当年围猎场的"偶遇"，是皇帝故意安排；

周储皓接住那支箭，是为避免两国开战；

这些年的质子生涯，是为保护皇姐和那个无辜的孩子；

甚至...故意激怒沈喻初，引他"造反"，都是为了今日——

"喻初。"周储皓突然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现在...可以杀我了。"

他眼里含着笑，像当年月下对饮时的模样："用我的命...换沈家忠义...值。"

沈喻初的剑哐当落地。

他转身面对满朝文武，撕下染血的战袍："今日我沈喻初所为，非为谋逆。"拾起账册高举，"是为边关饿死的三万将士！"又指向那孩子，"是为被当作棋子的无辜稚子！"最后看向皇帝，"更是为这朗朗乾坤——"

"要一个公道！"

赵梁微的长枪突然刺穿二皇子咽喉："这种公道，末将先讨一份！"

三日后，皇帝"突发恶疾"退位，幼主登基，沈老将军辅政。

城楼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时，沈喻初在当年围猎的老槐树下，找到了准备悄然离去的周储皓。

"三殿下。"他抛过去一个酒囊，"这次没下毒。"

周储皓接过，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露出脖颈还未愈合的箭伤。沈喻初突然伸手按住那道伤："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告诉你...你会信吗？"周储皓轻笑，"沈世子眼里...向来非黑即白。"

沈喻初猛地将他按在树干上，两人的呼吸纠缠在雪后的空气里。他摸到周储皓怀中的蓝宝石匕首——八年过去，刀刃依旧锋利如初。

"现在信了。"沈喻初低头，将额头抵在对方肩上，"因为是你。"

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积雪簌簌落下，像一场迟了八年的雪。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