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洞,值得慰籍的是没白忙一场,虽没了骨气却不至于没了命。疲惫不堪的饿狼发疯般抢夺食物,为块难咽麂皮亮出爪牙,连白骨上的肉沫都舔舐得干干净净,粗利的狼牙咬断骨头吸食骨髓。食物填充了体内的空虚,即将报废的机器灌入滑油,抽换上新的动轴。狼群焕然如获新生。
勉强半饱的狼群各自歇息养精蓄锐,时刻为下场狩猎做好准备,并不将刚才失败放在心上。生活中大多失意落魄居多,哪有那么多姿意洒脱,不吃饱全是空谈,虚无缥缈。活着才是真谛,才能去讲自尊。永远笼罩在失败中,只会于颓废中日昼不分空洞麻木自己,然后杀了自己。
雨势渐弱,时至傍晚遗落一抹潮意虚缈笼罩于阴郁死气草原之上便无踪无迹,谲瑰的日落更似添上旖旎艳色,隐匿亡魂幽幽衰呜更显讽然。
这场雨,无声无息抹去了很多条弱者亦或是强者。这世间,从不存在公平公正…翎卧躺在大树下,仰头窥探叶间的白云落日,表面上的平和宁静实际下暗涛汹涌。但它愿意享受片刻惬意,偷窃半刻岁月静好,来幻想。
它的敌人从来不少,多到它开始疲于应付。但不曾后悔,从未退缩。未来的胜利是否属于它是个扑离朔迷的未知数,但肯定及绝对不会是一个除它、黑景、刃硝除外的第三者。除非对方有碾压黑景的力量,堪比狐狸的狡猾,至高的权威性和绝大多数的追随者。不过,翎同样也有信心在此之前将火星湮灭于死灰中,不再复燃。
棋盘之间难免出现不定因素,陌生的棋手试图参与这场搏弈,添下新的棋子,妄想从开一局。
黑执,已悬于项首之上的洛斯克宝剑所名,开刃处剑芒冷冷,野心家的欲望焚烧。麾下栓着的会噬主的恶狗。
翎清楚黑执与它的手下。它们身上是最熟悉的一脉相承的血液。同样肮脏,同等危险。
媚媚的第一窝狼崽,四雄一雌。按出生先后分别是:黑执,紫秽,墨玉,蓝绎,双索。
它们强大,完美,年轻却能与大公狼媲美,敢入引诱棕熊出洞。一岁后便离开媚媚团体生活,它们从未对“家”有过归属感,王位才是它们的“家”。
上天的宠儿,耀眼的明日新升的太阳,强劲的对手。
却也同样漏洞百出。
它们太过于不真实,太过于完美所以它们的完美到毫无破绽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端倪。早早露出锋芒,早早露出与众不同。
早早露出致命的破绽和软肋,翎觉察到了,刃硝看得出来,黑景也洞悉一切。所以黑景佯装崇敬,刃硝,一个极端利我主义者,一个笑意吟吟把对手脑袋拧下来把他人死活当取悦自身笑话的货色,恶劣高高在上,唯我独尊,永远把自己划为上位者。却甘愿于在未强大前收起獠牙充当绣花枕头一包草的纨绔废物玩意。
面对近乎碾压的对手,示弱是最聪明的保住自身性命的方式。等到羽冀丰满,再掀翻桌子,捏碎多佘的废棋。
它的狼母媚媚显然清楚内幕,但它不说就是不希望自己知道,去问反而会打草惊蛇。
母亲,你一开始的动机究竟是想让我们去争那个位置,还是当别人手里知根知底听话的刀?
翎舔舔犬牙。多日的猜想早在脑海中推测出一个朦胧却清晰,荒诞却合理的答案——重生。受上天眷顾的宠儿,打破规则的外来者,天生具备他人不及的优势。如云开雾散见明月,一切都有理有据。不公平,不过很快淡然,它从未被待公平过,多一次又如何,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如何解决。
一个团体,核心与凝聚力才是关键。争狼王比的不止是自身能力更是号召力权威性。狼群究根到底支称的是底层,受统冶者。权力表面授予狼王手中,实则从未脱离群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乃国之根本,民多才成国。一位优秀成功的统冶者是能令臣民甘愿俯首,信赖。
黑执并不具备这点,它当不了。墨玉从未被驯服,蓝绎桀骜且眸底怨恨,双索听话只存于表面功夫。三条噬主的恶狗,尚且无法驾驭,谈什么狼王?
击溃一个集体,撬点在于怀疑,猜忌。继而将后面埋深的傲慢、仇恨挖掘出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总会向不同方向走得越远值到无可挽回,让团体没了团结性,离心离神,各怀鬼胎就基本不算团体。再从个体逐个击破,土崩瓦解。一群对付不了,一个个单独来哪怕再厉害也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
重点就是墨玉,蓝绎和双索。墨玉年轻力壮,聪慧傲慢也不缺优秀大公狼的野心,屈于黑执手下绝非自愿与什么前世脱不了关系。它对紫秽疏离却又听话乖巧,总有股至纯,死前应当是只不晓世事的半大幼狼,紫秽是它生前狼母,紫秽对黑执言听计从,亲密非常,墨玉却并不喜欢黑执。那黑执前生大概是条早死的雄狼,缺席了狼儿生命中狼父的角色,永远空白灰淡。
对墨玉反倒不算难,狼对情感稀薄,不存在人类中慈母孝儿的现象,不过心理作用。至死是幼狼,天生对狼母依赖,重生又被紫秽教导利用,保持那份脆弱的依赖信任又被黑执压住。但感情一挑就断,不堪一击。墨玉心性好掌控,只须种个苗头,它自己便会反咬。
蓝绎更简单,它眸底如漩涡般令人窒息的无助绝望,挥之不去的阴郁戾气,它本身就是不会听话渴望报复,它仇恨黑执,仇视紫秽,唾弃双索。一个简单楔机就能让它撕破表面伪和。对于这类,翎最熟悉也擅于,只要恨它就能引导对方化作双刃剑,伤敌伤己。
相较前两位,双索并不容易。奴性,卑怯,心理的疾病很深很旧,哪怕换了躯壳也随之影随,根深蒂固。恐惧的源头是紫秽。可怜的,被打压敲碎骨头的,从小被教导服从的小狼。死后还不得安宁,被拉入荒诞的戏剧当一个应人取乐小丑。爹不疼娘不爱,瘦弱,发抖孤立无助只能服从到麻木接受。与其说是动物,不如称为提线木偶的物。精神一线岌岌可危。翎怜惜它却也会利用它。对敌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心狠手辣。怜惜是一回事,利用也是一回事,俩者并不冲突。
多日的观察与剖析推测,翎能想到一个与之完全符合却多数死亡的家庭。紫岚,黑桑,黑仔,蓝魂儿,双毛。媚媚已逝的兄弟父母。真是可笑恶心。
不过……
翎狼爪托着下颌骨,通过表面折射到更深层背面的重重迷雾更值得警惕。那媚媚又居心何在,背后是否牵扯到更多人?更多牵扯不清的利益链关系?无独有偶,能否有更多它不知的重生者躲在暗处?
它们意图何在?是否更大的阴谋,黑执它们或许仅仅是用于试探的廉价兵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真是这样,不如佯装不知,探知内部,不打无准备的仗,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单凭自己并不现实。它需要强大可信的盟权。与重生狼站在对立面的敌人。资源有限,王位只有一个,弱者坐等分配,强者争抢资源。
只有一个蛋糕,分者越多,分到的越小。狼性自私,怎么可能允许甜美的蛋糕与它人共享。
不过,翎可不想与重生者正面冲突,与其鹬蚌相争,不如培养可控的另一方势力相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方为上上策。
盟友……想必刃硝和黑景也不希望看它人掺和进来。哪怕互为对手,剑拔弩张。但潜意识里也仅限三方,当有共同的对手,联手才是聪明选择。孤军奋战只会落得一场空,得不偿失。只要不蠢想来都懂。如果真蠢,它也不需要猪队友。
当翎提出结盟时,黑景有些讶然随即一想又合情合理。结盟有百利而无一害,况且它也愿意帮助自己的弟弟,于是欣然接受。
至于刃硝。翎眯着眼睛,目光晦暗不明,如非必要,它比对黑景更厌恶刃硝。童年时一段不美好的时光,虽不会令它产生阴影,回想起来却不免生厌。
那年冬日,风雪肆虐,冰冷危险。
第一次遇见刃硝,翎刚回到狼群没多久。由于它错过了认亲仪式,刃硝并不认识它。
它在树下,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天马行空的想象着。它当时稚嫩,总爱胡思乱想。它有副好皮囊,一身雪白若皎皎明月,柔美之间又不失俊俏。刃硝叼着一只兔子,称得上羞涩腼腆地打了声招呼。翎有些惊讶,却还是与刃硝碰了碰鼻头,以示友好。
后来,刃硝不仅将兔子送给它示好,还邀请它晚上一起参加幼狼之间游戏。不过都被拒绝了,翎对于刃硝的交好及它提出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敢兴趣。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注意到自己。
而另一边刹羽而归的刃硝倒是又开始绞尽脑汁想如何让两狼关系更进一步。它从小含着金汤匙,金尊玉贵,在掌声鲜花簇拥下长大,天生的上位者。只有别人讨好的份,第一次讨好别人还失败了,实在有些深受打击,蔫了一整天。
早在前些天,刃硝原本正懒洋洋,全身骨头没个正形与狐朋狗友四脚朝天,仰卧在树下,半梦半醒消遣午后倦怠的时光。躺了半天,骨头都没劲了,四周的幼狼早扛不住睡意去见周公。而因为腿部肌肉受伤,被洛戛强制勒令休息,睡了好几天的刃硝经神无比清醒。看着无忧无虑的睡的喷香的伙伴,内心极度不平衡,于是打算咬醒对方让它们重新当自己面再睡一次时,一匹素不相识的狼的出现勾起它的好奇心,拯救了梦的香甜在傻笑的幼狼不至于为了满足刃硝不满的心理起来重睡。
刃硝观察对方,身材瘦削,一匹少见的白狼,不似雄狼般一股凌厉的锋锐似出鞘利刃,更为内敛温和,却也不至于娇柔。
翎有副好皮囊,虽然白色会让它脆弱,成为猎人垂涎欲滴的猎物,使它更接近死亡。却也无法否认它带来的观赏性,是美与灵动的接合。
于死亡边缘间跳跃的危险最是美丽迷人。 诱人深陷。
仿佛感受到刃硝的目光,在触及白狼视线时,刃硝下意识用爪子捂住了脸,半晌,才从毛茸茸的爪缝间睁开眼,深褐色的眸子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期待见到白狼。但它走了,不知走了多久。心中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刃硝烦燥不已,想起自己刚才的蠢动作,更是恼羞成怒。一爪子掴到离自己最近的幼狼脸上。它并没有留情,将对方脸颊掴肿,三道狰狞可怖的血痕至下颌骨横跨眼角,若位置稍偏几寸,能将眼睛抠下来。幼狼堔浅惨叫一声,一看刃硝阴郁的面容及时住了嘴,扭头就跑。一时间,身边的狼散了个干净,生怕惹祸上身,只余刃硝一狼。
一个再糟糕不过的一人独仰云间月的戏幕帷束起。
泥泞、扭曲、残暴。
仰望它,窥伺它,信任它。
然后,杀了它。
“它不需要纯白的梅花,它要的至始至终是傲慢张扬,四周荆棘簇拥的玫瑰。无论稚嫩,无论改变,惟心中唯一。”
却不会投入全身心。
“它喜欢它的不羁,喜欢被扎得满手血,喜欢驯服它的硬骨,
却不会喜欢温驯无害的它。”
哦,不是贱。是它的欲。
刃硝很疯。疯子。
翎知道。
它会浑身是血,遍体鳞伤,触目惊心站在翎面前,眉骨处的伤淌下温热黏腻的血,污红眼前景象,来试图引起怜惜。低头垂尾,呜呜哀咽,将头埋在翎脊骨处,显尽脆弱。实则,除了少数微不足道的小伤,大多是别人身上的。
它会在璀璨星空下,拉上翎肆意奔跑在丛林残影间,掠过草木,随影共形。月色朦胧余晖之下,翎耀眼夺目宛如魁宝,刃硝匿于阴暗,如它忠诚的影子。紧随。
它会踏着星光,咬杀猎犬,剥下狗皮,送给翎冬晚晨露重时充当身下取暖的垫褥子。
但翎并没有交付刃硝渴望的友情、信任更何谈其它。它疏离凉薄,从不接受刃硝的好意,只是婉拒,它高高在上,触不可及。苍白,冷漠,多惹人生厌啊。
“我可接受它的冷淡,对我的不屑,但为什么要对别人特殊呢?”
它不配。
为什么不能是我。
刃硝和翎打了一架。它撕扯它的皮毛,狼爪压住薄瘦的脊骨,叼住颈皮,妄想使其臣服。
一个响亮,火辣辣的耳光将刃硝头打偏,敏感的脸部皮肉撕裂开的疼痛,让它清醒过来。
不,它一直都很清清。
四周的狼噤若寒蝉,它们不明白既然那么讨厌为什么会讨好,刃硝从来阴睛不定,但这还是第一次。它们大多不想掺和,明哲保身。
刃硝从小没被打过几次,父母对它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哪怕打架斗欧,也不过小伤,更没人胆敢扇它的脸。
它怔了片刻,松开了翎,与其拉开一段距离。给对方缓了缓后,又扑过去,露出獠牙。翎却并没有躲开刃硝的攻击,它孱弱,早已疲惫乏力,气喘不上来。有了几分懈怠,后腿膝骨被不备时死死咬住,软组织被切断,动弹不得。咬紧牙关,不泄出一分痛叫。
刃硝意识到不对,阴沉的眸中戾气翻涌。唇吻探进咬住翎后腿的狼颈窝,粗砺的狼牙摩挲颈椎骨,舔舐滑动的血管。是警告,更是威胁。松口。待对方松口后,干脆利落地咬断了对方一条后腿,膝骨粉碎,残肢丢在一旁。再无冶愈的可能。
翎明白,对自己,刃硝放水太多。
拖着后腿消失在刃硝眼前。那条后腿伤的很很,它花了两个月才好,并留下了后遗症。
我想认识一下你。黑景在墨色绽放的夜里,平静地凝视着刃硝。刃硝冷笑一声,它认识黑景,也知晓它的意图。
黑景很强。如果它没伤,只会是平手。但它有。从峭壁上跌下,福大命大不过是多处轻微骨折。
黑景伫立在峭壁上,眸子又黑又冷。
疼得动弹不得的刃硝还有闲心想。黑景和翎只有一处相似,就是眼睛。它讨厌翎的眸子,又冷又冰,放不下一个小小的自己。它想杀了黑景,掏出那双恶心的眸子。
……
翎被孤立。这是它意料之中。手段幼稚可笑,不足挂齿。刃硝又见了它,扬言迟早要弄死黑景。
“你真是根就烂透了。”
刃硝不易察觉地僵了一瞬,难得沉默地看了翎一眼,走了。“和你的家族一样,无聊,可笑。”
你,
是因为我的家族才那么讨厌,不齿于我吗。
话到唇齿之间。刃硝选择了沉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它们一开始就是场闹剧。有什么可说的。
……
何曾想。幼时的无疾而终,在命运戏谑之下,你我缘分又重新交缠。如乱麻,再也理不断,剪不清。也应了它的心愿。
终于码完了。刃硝≠癫
后面刃硝被它爹打了好几次。
真打,老惨了。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