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秘密

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最讨厌我，因为我经常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小孩，耽误了他们的下班时间，有时候为了打发时间几个老师就聚在教室门口聊天，我坐在教室里等待，他们不避着我，应该是觉得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孩是不会告密的。

“你们班怎么还有人，还是那个小孩吗？”

“对，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搞得，到现在还不来接她，真烦。”

“你也别计较那些，小孩怪可怜的，就一个哥哥照顾她，而且迟早也会找一个女朋友然后结婚有自己的小孩，到时候这小孩估计就会被送给别的亲戚养，亲戚那有自己哥哥亲？估计不会好好对她。”

“也是哈。”

有时候江者和他妈妈有时候会陪我，让我没那么难过，但更多的时候我只能一个人等，看着墙上的时钟，数着上面的数字，等着单律来接我。

老师们不知道的是，单律不是我的亲哥，我是被寄养的。关于被寄养的过程我都不记得了，我当时太小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律要把我带走，独自一个人带一个小孩总归是个很麻烦的事，我不是很懂他这样做的意义。

他不会跟我说这些，而我也不会问。

我不会问“你会不会不要我”“你会不会给我找个嫂子”“你为什么要养我”之类的问题，他要是想丢掉我可太轻松了，我怎么留都留不住。

单律每次接我都是气喘吁吁的，我知道他在做兼职，我再问这些不知好歹的问题多少有点过分了。有时候会是林子澜来接我，弄的那些老师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又觉得这些问题没必要去问了，问了别人也还是这样看你。

六岁生日的那次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把照片还给林子澜，林子澜把照片夹到磁扣本的最后一页，说等我好了再把照片给我，接着我们听到门被打开，江者走了进来，“林姐好。”他穿着蓝色的T恤衫，右边口袋里噻了个小熊，穿着一条灰色的裤子，裤子的左裤脚有一条呲着大牙的小鲨鱼，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见到我后有点惊讶，“醒了？”

“我下楼买点东西，你们聊。”林子澜捂嘴笑着拿着手机就起身，和江者讲了几句话就出门了，临走时把门关上，留下了我和江者两个人。

“哇哦，看起来好严重，没事吧？”江者像中世纪的贵族小姐一样四指捂嘴当扇故作夸张地说。

“没事，但你的语气好欠揍哦。”我也学着他的语气回答道，感觉像是两个塑料姐妹花互相问候，然后我们就都笑了起来，因为是在医院里所以笑声压低，江者顺势坐到刚才林子澜坐的椅子上，语气变得正经起来，“说真的，真没事吧？”

我撑起身往后靠了靠，“真没事，我能骗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出车祸又在这家医院的？”

“我有一个学长在医院里实习，他刚好知道我们是朋友，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江者笑嘻嘻地说，顺手把口袋里的小熊抽出来，捏着它的脑袋转了转，放到我的手上，“好运小熊，祝你早点出院。”

这个棕色的大眼睛小熊看起来萌萌的，我戳了戳它的肚子，心情愉悦，“谢啦。”

江者是我从幼儿园就开始玩的朋友，小学中学我们就是同班同学，甚至到大学我们都在一个学校上，只不过他学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而我学的是机械设计，所以两个人不同班，但我真没想到我跟他可以做这么长时间的同学和朋友。

江者手臂横抱在胸前，感叹道：“你这一住院就住到放假，我还要上学，哎，我也想立刻放假。”

我立刻指着自己的伤腿说：“你也去被车撞就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江者连连摇头加摆手，“我就说说，谁想被车撞，那个什么，校庆的话你就不能去了。”

我用右手食指指背蹭了一下鼻子，视线移向窗户，现在是下午，外面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飘到病房的地面上，像是凋零的菊花花瓣，阳光在医院里好像也生病了一样没有精神，光线弱的让人心碎，我耸了耸肩：“我又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江者凑了过来，小声问：“你哥怎么没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在薄被上的手指微微握拳，但很快松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道：“大概有事吧。”

听到我的话，江者一言不发，手肘往桌子上一横，另一只手按在膝盖上，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脸上的笑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懒劲，他摇摇头，低声说：“你在说谎。”

我心往下一沉，低头无意识地抓紧小熊，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从小到大我去过你家很多次，每次去你家，他要么就不在家，要么在家就躲进房间里，林林总总我跟你哥就见过三面，印象十分深刻，倒不是说他的变化很大，而是他一点变化都没有，”江者头往后仰了仰，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你哥其实是在家里吧？十几年了，你哥的样子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明明是反问句但我一点都否定不了，这是事实，我知道单律为什么不喜欢照相，我也清楚为什么单律老是待在家里，可自己心里明白和被别人点破是两码事，明明可以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事，一旦被戳破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表面的平静和安宁会瞬间烟消云散。江者这个傻瓜是不知道吗？

掌心一空，江者抽出了我抓着的小熊放在了床边的柜台上，又拿过了林子澜的磁扣本，我偏身伸手就想抢过来，江者身子往后一仰，躲过了我，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抽出里面的照片，然后把其中两张并在一起怼在我面前，是2006年和2022年的两张，“06年我第一次见你哥，他就像二十五岁，那22年你哥四十一岁，一个四十一岁的人看起来还会像是二十多的样子吗？”

我的脑子像是逐渐上冻一样无法思考，江者一直在说，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咄咄逼人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但就是像一把钝刀在凌迟我的理智，我开始喘不过气来，胸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凝固在一起。

“别说了……”我的声音低的我自己都听不见。

“不会老……”

“够了！”我声音大的令我难以置信，“别说了！”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我把柜子上的花瓶狠狠甩在地上，清脆而刺耳的破碎声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很有效果，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眼底的光昏暗不明。

门被打开，护士带着一脸愠色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满脸错愕的林子澜。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你们的动静太大了。”护士努力忍着怒气提醒我们。

“对不起，现在就收拾。”江者起身双手合十向护士道歉，我也向护士道歉。

护士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又见我们认错态度良好就带上门离开了，林子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者：“可以告诉我你们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我和江者都保持沉默。

林子澜作为照片的保管者不可能不知道单律的秘密，她没提过这事，我觉得她应该跟我是一个想法，不想破坏这种宁静的生活和关系。

江者拿起墙角的扫把，把碎片扫起，用簸箕弄进垃圾桶里，低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这不能怪他，我的反应太大了，白痴一个。

林子澜把江者拉出去谈话，我像个闲人一样靠在床上，过了一会林子澜回来了但江者没回来，她没急着开口，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我接过来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冰凉又汗津津的。

我捧着杯子，踌躇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哥是怪物吗？”

“你觉得他是吗？”林子澜反问我。

我坚定地摇头。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会是。

林子澜一摊手，轻笑答道：“那不就对了，我的想法很重要吗？”

“江者呢？”

“他回去了，他说什么时候你想见他他再来。”

我猜到会是这样，兴致缺缺地喝着水，我真的不怪他，江者跟我朋友那么多年了不可能看不到单律的异常，看不到才见鬼了。电影《暮光之城》中爱德华一家是吸血鬼，由于长生不老所以在一个地方待一段时间就走，单律不是这样，我感觉不到他想搬家的意愿，经常待在家里，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被人看穿，又或者知道会被看穿但不担心会被揭穿，比如我，比如林子澜。

想的头好痛，我用掌根拍了拍脑袋，结果更痛了。

林子澜会怎么想这件事？我有些好奇。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