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气候最是舒服。
姜图景提着塑料袋走出超市,落日余晖穿过树杈投来,掺着超市玻璃落地窗上的反射光,有些晃眼。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起。
她一边踏下台阶向人行道走去,一边不耐烦地掏出牛仔裤口袋里揣着的手机。
“喂……买了都买了……我有那么蠢吗老爸?等你们到家再去买生抽人家超市都打烊了……”
对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姜图景渐渐放慢了脚步,满不情愿地哼了声,而后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真是,那人又不是没腿,干嘛要我去接。”她愤愤跺了下脚,小声嘟囔道。
为了赶时间,她抱着塑料袋一路小跑回家,用了十分钟简单收拾了下房间。
正将一摞废纸搬去书房,她不经意间瞥到了饭桌下的白色卷毛。
一只比熊犬唯唯诺诺地缩在饭桌下,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脸色。
姜图景立马会意,偏头朝沙发上看去。
果然,伤痕累累的电视遥控器奄奄一息躺在沙发中央。
“端端!我看你小屁股不想要了!”她叉腰站定在沙发侧,瞪眼看向饭桌下哆哆嗦嗦的小比熊。
端端“嗷呜”一声,往后又缩了几步,颤抖着靠上墙。
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指向七点。
姜图景头皮顿时发麻。
完了,那人应该已经到小区门口了。
手忙脚乱地套上鞋,姜图景将回家前反复在脑海里叮咛的栓狗一事完全抛却脑后,攥了钥匙就飞奔下楼。
小区大门左边的保安室里,老李将抽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斜着眼透过玻璃,打量保安室外站着的一年轻小子。
那小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上身穿着极简单的灰色卫衣,过脚裸的黑色卫裤闲闲搭在白色板鞋上。
老李暗道:长得不错,身型也板正……
接着,视线移至他右手搭着的行李箱上。
“不是住这小区的……”老李摇头,摘下眼镜收进抽屉,收音机里又响起了咿咿呀呀的戏腔。
保安室外,江砚抬腕看了眼手表。
他刚刚放下手,一抬眼就看到了前方正向大门处飞奔来的短发女孩。
约莫过了十几秒,白T恤外套着米黄色衬衫的女孩停在了保安室前,抬手就要敲门。
“那个……”江砚上前走了几步,敛声开口,“姜…图景?”
姜图景本以为江砚会像姜爸在电话里说的那样,在保安室里坐着等。
于是在看到大门边扶着行李箱、面容清隽的男生,她下意识地以为那是路人甲。
再者,姜图景记忆里的江砚还停留在六年前上小学那会,撞上她的卡丁车后一句道歉都没撂下,光会冷哼踩油门开溜的小胖子。
她脑子卡壳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站定着的瘦高小伙就是江砚。
“……啊你好你好……抱歉啊让你等了会,我刚从超市回来,路上耽搁了点时间……那,我们走吧……”她强笑着解释,尽量显出主人家的大方,转念又想起什么,客套伸手,准备牵过行李箱。
江砚提早一步将手搭上拉杆,低声说:“不用麻烦。”
姜图景又是尴尬一笑。
沉默的一路,她走在前面,江砚跟在后面。
小区花园里,小孩的嬉闹声传来,竟是从未有过的悦耳。
又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走了大约三十米,姜图景顿步在楼下,掏出钥匙打开楼道门。
她偏头扫了眼江砚拖着的超大行李箱,识趣地不再多嘴,先行上楼。
江砚倒是没怎么喘气就将行李箱拖上了三楼。
本就不怎么宽敞的楼道一时间站了两人和一个大行李箱,顿时显得逼仄。
姜图景开门的手有些发颤。
大门打开的瞬间,门后爆出响亮的狗叫,还没等门后两人反应过来,一道白影就龇牙扑向姜图景身后的江砚。
“端端!”姜图景眼疾手快地抱起将要咬上江砚小腿的端端,狠狠给了毛茸茸的小狗头一个板栗。
“这是家里人,不能咬!你再敢朝他龇牙我就敲碎你的小狗牙!”
“家里人”三个字,给了江砚心里重重一击。
江砚有些出神地看着门旁板脸同一只狗讲述大道理的姜图景。
同狗讲道理,它能听懂就怪了。
可姜图景讲得那么认真。
那么义正言辞。
江砚突然想起一个幼小的面孔,来自很多年前,同眼前的短发女孩有部分重合。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卡丁车馆。
他们的父亲曾在一个部队。那次战友聚会,只有他们两个小孩被各自的父亲带了去。
四年级的江砚总是昂着头看人。
他知道自己家境殷实,那时还是房地产大亨的父亲走到哪都是高人一等,更何况在这些大部分从事了普通事业的战友面前 。
所以,他对父亲不顾身份同战友勾肩搭背、大碗碰酒的举措嗤之以鼻。
更对卡丁车赛道上独自一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姜图景不屑一顾。
诚然,他对卡丁车确实起了兴趣。
所以在面对开卡丁车馆的父亲战友的再三邀请,他终于还是戴上了头盔,第一次踏上油门。
然后,基于不熟练的车技和生涩的方向盘控制,非常不幸同正要转弯的姜图景碰了个车头对车尾。
江砚记得那时的姜图景也是像现在这样,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义正言辞地朝他说教。
“你都眼看着要转弯了,为什么不提前减速啊……”
狗叫将他拉回现实。
已经落地的端端站在客厅的木地板上,摇晃尾巴朝他欢快叫着,似是表示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