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若若等到范闲回到他们的包厢内,不由地招呼他快过来坐,然后她将一个白釉梅花盏放到范闲面前,掀开盖子。
至于说范闲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若是哥哥不想说她也不会主动询问,况且她瞧着哥哥的神色隐隐有些欢喜的样子,不像是遇见了什么不好的,那更不需要再去打探什么,这么多年的书信往来,按照范闲教给她的生存之道,她对范闲的手腕相当信服。
“哥哥,你快看。”范若若掀了梅花盖。
范闲坐下来,本还在心里默默复盘和老乡的初次会面,却不由被吸引了目光,他拿了银勺子搅合了一下这盏中之物——翠绿的小荷叶,小莲蓬,粉白的小莲藕,汤底是开水一样的清汤,瞧不出来所以然,小荷叶上的荷叶脉络清晰可见,两三个小莲蓬上都顶着莲子,舀起来看,发现这莲子竟是嫩黄色的,而小莲藕竟然还带着藕根,一盏莲花池栩栩如生,光是看就已经令人感到无尽的雅致,再配了这清冷又柔嫩的甜白釉梅花盏,想来以后定能成为抱月楼一大特色。
他将小莲蓬和小荷叶含进嘴里,绿色的应当是蔬菜汁做的,但又透着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恐怕这汤除了鸡鸭火腿之类的吊出来的高汤,又用了什么法子有了荷花的香气,全然没有一丝油腥,更没有肉类熬制许久后的厚重口感,反而害很轻盈,又不失鲜味儿,而小莲蓬和小荷叶都是面食,细品之下还带着回甘,许是揉面的时候加了某种药材,若是糖或蜂蜜之类的,甜味儿过分实在,反倒不如这一点令人捉摸不定的余甘在似有若无之间引人细细品尝。
“可累死我了!”范思辙推门而入,一下子瘫在对面的塌上。
“坐好。”范若若微微蹙眉道。
“马上,马上,我歇会儿。”范思辙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让他歇会儿吧,外面简直爆满了,大街上还有不少排队的。”范闲又吃了一个小莲藕,嗯这么小一点点竟然能吃出些颗粒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你没跟别人说是我写的吧?”范闲吃完了最后一个小莲蓬,又拿了桌上一碗桂花冰酥酪,也是梅花的器型,里面还有一层银制的内胆,冰酥酪吃起来还有些许凉爽。
“怎会,哥哥淡泊名利,不愿意被人知晓,我自然没说过一句,只是自从柔嘉郡主看了以后,这现在京都城早就传开了,一开始也就是传一传,后面不知怎得就出现了盗印的……”说起这件事,范若若垂眸,她恐怕是给哥哥惹祸了。“没想到二殿下也看了。”
“等会儿,红楼你写的?”范思辙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对面。
范若若想反驳也来不及了,这被柳氏知道了,不知要如何,心里一下子担忧不已。
“我看了几十个字就没看了,太无聊了,但以前夫子夸赞过写的很好,后来二殿下爱看,我就又去看了看,多看了几十个字,也没看下去,这不是要开抱月楼么,招庖厨的时候,我也打探了不少别的酒楼都是什么菜色,哪边的风格,哪请来的名厨,能不能挖挖墙角之类的,后来去二殿下府中议事,他给拟了个单子。”范思辙拿了一杯桂花乌梅汁灌了一大口,心里多少痛快了。“你这本书现在单卷都炒到二十两银子了,就这还到处都买不着,不少官家小姐日日盼着等着,这写几个字就能来大把的银子,我本来还想着这要是能找到作者,直接刊印了,那不就躺着赚钱。”
“印书得八处审核了才能印吧,再者你忙得过来吗?”范闲没想到这书现在都被超到这个价了,幸亏没人发现是他写的。
“二殿下也这么说的,我当时想这事儿能成的话,找爹写封信去,这不就能印了吗,不过二殿下又说现在市面上的书局所用的纸,大部分都是官纸,只有极少数的那些是民纸。”
“哦?何为官纸?”范闲一下子就想到内库,这内库基本上可以说是垄断了庆国造纸业。
“比方说,账册、户籍册、银票、书籍、族谱家规和各类票据,百官们平日书写公文用的,读书人考试用的,写信或者诉状用的都是官纸,不管是商贾豪绅,达官贵人,这些东西必然是统一找官府购买的,旁的纸要是交易,或者当凭证,是没用的,况且也就只有官纸保存的久,据说是有一道特殊工艺,泼水上去是不散墨的,我也试过了,完全不散墨倒也没有,但确实也算,只洇了一点点边缘,这印书,尤其卖好价钱,那肯定是官纸,装帧印刻倒是民间有不少铺子能做,可一本书最多用料的还是纸,官纸,自然卖得是官价,市价是不能低于官价的,那这么一算,还能赚几个钱啊。”说着说着范思辙又是一阵沮丧,他的黄金屋啊。
范闲一下子就领悟了其中关窍,首先这官价怎么定就大有说法了,既然是官纸,统一由官府负责经营,售卖,那么前端的制作也必然是由官府操持的,纸这个东西制造成本并不高,官府完全能够掌握绝大多数的资源,从源头控制,又把控市场,制定了价格和使用标准,再者,这每个州大大小小的不说民用,官用就是一大笔钱了,光是户籍册就不知需要多少,而只要市价高于官价,那么除了由官府管控的一些产地之外,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随便要价,大家不得不买,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简直是太灵活了,出了京都少不得有以次充好,侵吞虚耗,私自倒卖的,这每一个环节都能再养出一个地下产业。
即便就算有民纸,只要朝廷只认可官纸所彰显的价值,以及那个所谓的特殊工艺这个商业机密不暴露出去,民纸的竞争力就远不如官纸,何况他也去过几个卖文房四宝的铺子看过,恐怕那些更精美些的纸笺,也是官纸了,京都城内好附庸风雅的凡夫俗子那么多,难道一个个都靠着勤学苦读装点自己么,还不是依照着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种速成的法子舞风弄月,装一把文化人,官纸贵与不贵,无论是谁都会去买的。
所以内库靠着朝廷威信玩这一手轻松垄断这一大市场,穷人但凡想读书,砸锅卖铁也得买官纸,若是有权进官纸的铺子没有,别处又有,价高于官价十倍,也得咬牙买了,还不算违反朝廷律令,买不成的否去学堂都受影响,那就显而易见,这庆国学堂大部分是个什么货色了。
二殿下着实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这卖书确实得从长计议,内库么,范闲看着桂花冰酥酪里面晶莹的桂花蜜,他倒是好奇他的老乡是怎么看待这东西的。
“这书虽然一时半会儿卖不成,但是红楼确实是块宝啊!我招了不少面点师父和汤羹师父研究了一个多月,按照这红楼里面写的名字、人物特点和环境时节描写,做出来了好多菜,再加上这红楼的名气一炒,想吃就得来我抱月楼,还有这碗盏,这食盒,不少官家小姐夫人不愿意出来的,命人来买,就拿这些送过去,我回头再好好研究研究这本书,兴许还能发现不少门路。”范思辙说着说着都开始心里头盘算出三年规划五年大计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本书可还没写完呢,又因着这作者就是自己家的哥哥,这四舍五入的不就连版权都拿下了吗。
“哥,你看,这……”范思辙忽然坐直了,他挫着手看着范闲。
“怎么?”范闲挑眉看着这今天穿了一身凝夜紫还特意配了珊瑚珠子禁步,看上去比寻常多了不少庄重大气的弟弟。
“你看,书是你写的,不如咱们一起合作,回头我给你算分成如何?”
“你做的了主?”范闲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入口是淡淡的陈皮香。
“我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你是我哥,我是这抱月楼大掌柜的,兼着景福阁,我觉得二殿下能同意,我今晚去下个拜帖,到时候我带你去见他。”范思辙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肯定能行,而且二殿下喜欢那本书也没背着别人,他也不算窥探。
“好啊,我到时候跟你去见见。”范闲闻言笑了笑,他刚放下茶杯就听见外面有吵闹声。
范思辙也听见了,他们三个一起推门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有闹事儿的本来也不稀奇,开店做生意都躲不开这个,但范思辙今日邀请了不少京都城内叫得上号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连忙跑下楼去。
结果定睛一看,他道是谁在这撒野呢,不正是那礼部尚书郭攸之的独子,现任宫中编纂的郭宝坤么,他旁边还站着个人,正与一穿着打扮十分朴素的书生激烈争吵。
范闲与范若若也跟着一起下来,他们今天没看见什么王府的侍卫,抱月楼又人满为患,一下了楼,滕子京就想办法挤到范闲这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原来是这个书生原本独自一人用餐,见上了的菜品与他近来十分喜爱的红楼中一道菜极度相似,就不由赞赏了几句,连带着说起红楼,隔壁桌的也是一个红楼书迷,二人正说得兴起被这名叫贺宗纬的人听见了,公然嘲讽他们看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三流话本子,有辱斯文,书生不服,就与他分辨了几句,谁知这会儿郭宝坤跳了出来,还带着个高手。
范思辙以前就没少干那些欺行霸市到处打砸抢的破事儿,现如今是找到了人生目标实现自我价值可也没磨灭了他那范家子弟的骄狂,范氏本就是大族,他们家虽说是旁枝远了些,但他爹可是如日中天,现如今他也是事业有成了,竟敢在他的地盘上公然动手了,那书生叫郭宝坤带来的侍卫推了一把整个人摔倒在桌子上,桌子直接断裂开坍塌下去,那些瓷器碗盏也都碎了一地。
“光天化日的,你们要不要点脸?”范思辙一股怒火腾空而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哦这不是抱月楼掌柜的么,你这抱月楼端得风雅,竟是什么人都招待,想来是范府日子不好过啊。”郭宝坤与太子走得近,哪怕听说这抱月楼真正的东家是当今二殿下,泽亲王,却也不觉如何,说着还不忘摇了摇手中扇子。
“什么人都招待,敢问阁下,普天之下读书人,若说是才学有高低之分,怎么连命都要有三六九等了?”那被推倒在地的书生形容狼狈,却仍然据理力争。
“说得好啊,我看这位倒是颇有文人风骨,不似某些自诩才子的。”范闲弯起一侧嘴角颇为诡异地笑了一下说道。
“你休得仗着范府和泽亲王就出言讥讽!”郭宝坤身后的一书生喊道。
这前头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后院,尤其连李承泽本人都被人提起来了,原本李承泽收到谢必安的来信,是墨阁固定汇报的日子,现在又有了卢馆,蹴鞠场也要在其他州开办,他正要回去便有人来报信,说是郭宝坤和贺宗纬在那闹事儿,还带了个高手。
李承泽瞥了一眼在院门口躺椅上啃苹果的人,轻轻开口道:“舞阳。”
秦舞阳闻声叼着苹果拎起剑,脚尖一点消失在原地。
“我当是谁呢,这么没有教养。”
“你说谁没教养!我可告诉你!我……”
咔嚓。
原本大堂内十分安静,大伙儿都在围观这场戏,就只有范思辙冲了上去,这忽然突兀地响起一个咔嚓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楼梯间站着一个身形颇为高大的女子,正抱着剑啃着一个苹果。
“啧,也不甜。”秦舞阳咽下去以后把苹果随手丢了,她左腿脚尖点地,双膝略微弯曲,一个残影闪现到范思辙身旁,她看了看被人扶起来的书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又看了看这一地狼藉,还有那所谓的高手。
那侍卫也看着秦舞阳,数息之间一头冷汗,这竟是个九品高手,还是个女的,怪不得他进了这抱月楼发现连个侍卫都没有。
眼看秦舞阳现身,靖王世子李弘成也在簇拥之下走了过来,看热闹可以,但是胆敢看二殿下的热闹,尤其是秦舞阳代表的便是二殿下的态度。
范府与靖王府一向走得近,范若若见世子走了过来便行了礼,李弘成眼睛一亮,他看了看范闲,心想着确实是俊朗无比的面容,再加上那一番话,他过来息事宁人也无不可,真让秦舞阳出手,那他们可都太没用了。他不禁盯着这郭宝坤看了又看,敢攀扯二殿下,这太子手里头的人,都是哪儿淘来的宝啊。
赔了银钱郭宝坤一干人等也留不下去便离开了,李弘成原本想邀请范闲小酌一杯,范闲婉拒推脱了,秦舞阳看没什么事了正要回府去,那书生却叫住了她。
“得女侠再次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敢问女侠名讳?”书生边说边行了一礼。
“哦是你啊!我说有些熟悉,我叫秦舞阳。”这不就是城门口那个墨客吗,怎得又叫人给欺负了。
“在下林安,谢秦姑娘相助之恩。”
走到抱月楼门口的范闲听到了这话,不由一笑,好家伙,秦舞阳,一刺客啊。
入夜范闲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拿着那块玉看了又看,和他曾经见过的博物馆宣传里面的差不多样式,他用手指碾了碾,白玉温润细腻,他一个翻身下了床,换了身黑色劲装,又找了块黑布,从后院翻墙而出。
范闲选了那棵梨花开得最为茂盛的朱墙一跃而起,他整个人都埋进花球之中,遂即抓住枝干稳住身形,无数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犹如落雨纷纷,等到摇摆逐渐停止,他摘了那黑布,可别再被秦舞阳当成个刺客捅了,据说那名为黑白无常的两个侍卫也是品阶不低的高手,他一手抓了较粗的枝条,一半身子向外探去。
正巧李承泽坐在院中抬起头,青铜的豆灯燃着圆滚滚的光,映得他脸颊微微泛红。
范闲笑了笑,不顾一身的花瓣直接轻轻落地,又借力三两步跃到李承泽所在的亭子里,所过之处一片花瓣飞扬,就像坠落的星星。
李承泽换了一身藕色的袍子,袖口翻起内里绣了淡粉色的花草纹,白色宫绦勾勒了柔软的腰肢正以一个极其懒散闲适的姿势依靠在案几上,亭子里也铺了地毯,周围还有无数个软垫堆放在一起,案几上有几封信,一些裁切好的熟宣和笔墨,似乎是对范闲的到来有所预料,又好像是今夜最合适自斟一杯,地毯上放着一个带了提手雕刻了四面兽纹的铜卣。
“我好像没说你不能走正门。”李承泽单手托着下巴,看范闲自来熟地走过来坐下,卷发里缠了不少花瓣,连他脸上也粘了两三片,有一片正巧遮住了他鼻梁上的那颗小痣。
“这个时辰我认为这会儿后院更近。”范闲抖了抖衣服,又低头捋了一把头发,不经意地瞥过桌上那些信。
“那么说说看,你来做什么。”
范闲盘腿坐好,他凝视着李承泽的眉眼,昏暗朦胧的灯光下显得他比白天柔和了许多,也许是一整日的疲倦,目光中松懈了不少,整个人都看上去十分柔软,他双腿随意地叠放在一旁,衣袍在他身后展开,这又没穿鞋,恐怕王府里到处都是地毯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给李承泽。
李承泽展开一看,原是今天他念的那两句的完整版,是一首赋,着实令人惊艳不已,就是这笔字的确是颇有些像他家狗刨的一样,然而这也无法叫他挪开视线,看了又看才小心地折好放在一旁,一抬头便看见范闲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自己。
“我是有事想问问你。”范闲抿唇笑了一下。
“嗯,问吧。”李承泽眨了眨眼睛,不知这是来哪一出,倒勾起不少兴致。
范闲摇摇头,“我问了,你不一定告诉我,我又想问。”
“你问,我就一定要说?”李承泽微微眯起眼。
“你看你看,你不相信我。”范闲一敛笑意,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信我吗?”李承泽放下手,坐直了腰身,回望着范闲的眼睛。
“不信。”范闲耸耸肩。
两人倏地同时笑了起来。
“不过,我想了个招儿。”范闲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青铜骰子。
“墨阁买的。”李承泽接过来看了看这个骰子,描金银嵌了绿松石的十八面骰子,摇晃起来里面还能听见泠泠声响。
“我们玩儿个游戏,谁丢的点数大,谁就可以问问题,怎么回答都由对方判断,判断是真话就喝酒,不是就继续丢骰子。”
“你该不会是来骗酒喝的吧。”李承泽抛了两下骰子说道。
“谎话比真话更容易说得出口。”范闲看着他捏住骰子的手指,指尖泛着一层粉色。
“你想用谎话去换几句真话,为什么。”
“我不想骗你呗,我也不希望你骗我,而且我也不想从别处发现你骗我,不如先让你当面骗了得了。”
“你就一定认为我会骗你?”
“你会吗?”
“会。”
范闲挑挑眉,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李承泽遂即率先抛了骰子,他就说么,范闲是这整个庆国唯一有趣的人。
骰子停在十,轮到范闲抛,停在了十六。
“你赢了。”李承泽轻飘飘地说道。
“殿下找范思辙做生意,是何目的?”
原是为着这个,李承泽看着范闲映出一小片温暖的橙黄色光晕的眼睛,“因为他能做成这回事儿,再者,有司南伯在背后能省了我不少麻烦,他呢视财如命,旁的心思也没有,好用。况且……我本也想与范府交好。”
范闲仔细观察着李承泽的表情,李承泽也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范闲拿过那铜卣,打开盖子扑面而来一股葡萄香气,竟是葡萄酒,李承泽独自一人的时候直接舀来喝,现下没有酒盏,只有一柄红酸枝木勺,铜勺或银勺会毁了葡萄香,有一股淡淡的腐败味儿,不知毁了他多少葡萄酒。
范闲舀了一勺喝下去,又开始投下一轮。
四对二,轮到李承泽了,他把双手拢进袖子里,慢悠悠地拖长了音调道:“你写的红楼吗?”
“不是我,是曹雪芹,曹先生。”
李承泽也喝了一勺下去,嗯,这回的不是很烈,又葡萄味儿极其馥郁,下次还要用这个品种来酿酒。
接下去一轮,又是范闲点数更大。
“殿下以为,”范闲一手撑在地毯上,身体前倾靠近李承泽的脸,“秦皇如何?”
由于离得近了许多,他二人彼此的呼吸纠缠到一起,范闲后半句话说得很轻,李承泽的瞳孔微微一颤,随后他垂下睫毛,“大丈夫当如是也。”
范闲舀了一勺葡萄酒,举了举勺子随后仰头喝下去,紫红色的酒液显得他的双唇亮晶晶的。
下一轮竟又是范闲赢了。
“今天听了弟弟说起官纸,内库这东西,殿下怎么看?”
“内库经营的生意,其实也不如何,唯一比较棘手的就属官纸,而香皂,玻璃甚至武器这些东西本也不会在百姓之间流通,不过,内库却每年敛财数目之大难以想象,是有别的路子,上不去台面的路子,也是个难办的。”
范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喝下酒。
紧接着轮到了李承泽提问,“你想要内库吗?”
“不想。”
倒也是,李承泽接过范闲递过来的木勺忍不住喝了两大勺,今日的酒的确是合了他胃口,便宜范闲了,这家伙果然还是来骗酒喝的。
这一轮又是范闲点数大,李承泽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还能再多喝两勺了。
“殿下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李承泽抿唇笑了笑,他倚在案几上,一手捧起脸,他感到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而范闲鼻子上的花瓣竟还在,忍不住去伸手帮他摘了下来。
范闲怔了一瞬,那微热的指尖触碰到了他,伴随着一股带着强烈存在感的蔷薇花花香,他看着那雪白的腕子在眼前晃了一下,哦原来是那蠢透了的花瓣。
“我呢,接下来准备培养个百万死士,一举冲进皇帝寝宫,叫他绕着京都倒立跑圈。”
两人一起笑出了声,过了一阵,李承泽又喝了一口酒,“不过红楼还是要刊印的。”
“为殿下多赚点银子培养百万死士?”
“有何不可?”
范闲拿过他手里的木勺,灌了一大口,来了京都这些日子,他倒是嫌少喝酒了,“你知道光靠武力成不了的吧。”
“不是武力高就是死士,死士,也可手无束鸡之力。”
“范思辙说要带我来见你。”
“哦,那我当没听见你提这回事。”
“你有多少把握我会同意?”
许是李承泽喝了太多酒,也可能是夜色渐深,他有些使不上力,却也能听得懂范闲指的究竟是哪一桩事,他缓慢地眨着眼,轻柔地问道:“那你会吗?”
“会。”
范闲看着地毯上那些抖落的梨花花瓣,也不知道刚刚被摘下的那一片去了哪里。
李承泽闻言喝光了最后一点葡萄酒。
最后,范闲走了几步回头望了一眼,原本他想扶着李承泽去寝殿休息,那冷面剑客像个鬼魂一样忽然就出现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又沉着一张脸只吐出了一个请字,送客却一点儿也不客气点儿。
应当就是范若若告知他的那个谢必安了,倒也不需要叫这个名字,就非得这么入戏吧。
按照原路,范闲又跃上了那棵来时的梨树,又再度惊起一片花雨纷飞,你极快地在屋脊上穿梭,将那些凡庸的小花瓣甩在身后,毕竟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并没什么特别。
他的那一片最特别的,还留在原地。
这么一想差点一脚踩空,同时范闲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不是说好了要撒谎,怎么都成了真心话。
————————tbc
note:不要催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