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携了仆从前来,行了大礼,午膳已准备妥当,李承泽停了交谈,他与太子短暂而凝实地对视一眼,挥退了墨阁掌柜席慎,正好一抬头便看见范闲与林婉儿一同进来,后面跟着范思辙,滕子京。
李承泽扫了一眼众人,原本便是打算直接在此用膳的,今日天色极好,粉团蔷薇都开放了,又有徐徐微风,正是合适吃一顿锅子,再配上烤肉,午间用一些口味重的荤腥也不妨事,不过,他微微笑了一下,免了范闲与林婉儿的礼,顺势握住李承乾的手,二人一并站起来。
“收拾一下,传膳。”李承泽看了一眼坐垫说道。
管家心下了然,立刻吩咐仆从去准备,又按照人数唤来了侍从准备好净手漱口的东西呈上来,顺势将滕子京带下去与谢必安一同用膳,正好秦舞阳也该吃完了能换班。
“今日有婉儿爱吃的烤野雀,可多用一些。”
“太好了,平日里最是想念这口野雀。”
“怎么今天有烤野雀!二哥我也要吃!”沐浴更衣后的李承平闻言跑了过来。
“自然,还有太子殿下喜欢的烤鱼,专门留了几条虎斑。”
李承平看了看范闲,由李承泽开口介绍了一番,他心下了然,此人便是那司南伯范建的私生子,要与林婉儿成婚的对象。
侍从们鱼贯而入,端了净手的铜盆,铜盆底下还有一小小的鱼儿不断地吐水,由于天气热,还加了些薄荷,又以绿茶漱了口,管家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众人的动向后对着侍从们使了个眼色,他们便退去了三人,留下三人快速收拾了桌面和蒲团,最上首的位置上换了一个绣金线灵芝云纹带了金丝流苏的蒲团,其余的皆是黛蓝色绣方棋纹没有任何装饰的垫子。
李承泽自然而然地拉住李承乾叫他坐于上首,他的位置在左边第一位,按理说应当叫承平坐第二位,而他的这张案桌谈不上有多大,刚好能一侧三个人罢了,他看了一眼范闲,今日左不过是家宴,他唤了李承平来,要他带着婉儿坐在右边去,到时候烤野雀会从右边传上来,第一个给他们先吃,李承平欢喜地去拉着林婉儿坐下来,还自以为悄悄地告诉她野雀他们可以第一个吃,太子哥都没有第一个吃。
惹得太子伸出两根手指弹了一下他的头。
李承泽笑而不语地落座后,尚未开口便看到范闲已经熟门熟路地坐在了他旁边,范思辙自然是要坐在最末位。
众人纷纷落座,传膳以清爽又开胃的香糟卤黄鱼冻开始,冰过后带着淡淡的卤料清香和果醋微酸,不禁令人胃口大开,加了些许蔬菜汁着了色的鱼冻也叫人想不起鱼本身的腥味儿,含进口中抿而化之,余味悠长。
鱼冻是用竹叶形状的银碟子按着分餐制呈上来的,李承平拿勺子舀了直接一口全吞了下去,冰凉得恰到好处的鱼冻软滑爽口,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林婉儿吃得比他文雅许多却也相当迅速,二哥这里的饭菜好像总是比寻常酒楼的新奇又意外地美味,甚至都比宫里头吃的要讲究一些,宫里的菜品和规制都是常年不变的,偶有新的也不过是在老方子上改了一些时节不一样的蔬菜,调的口味却如出一辙,她垂眸看着竹叶小碟,想着等会儿还是先行告退吧,她到现在一颗药珠也没有做完。
李承乾却不然,他用饭向来慢,喜欢一口一口吃,每一口的分量也是相差无几,囫囵地吞食是从没有过的,鱼冻的味道确实是第一口最好吃,第二口便稍逊色了,或许像承平那般无所顾忌地一口吞入腹中是对鱼冻最大的成全,他却也不想养刁了舌头,与他无益。他用银勺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仔细地抿着,瞧婉儿的脸色,这桩婚事恐怕成了也是一对儿怨偶,即便于他看来,不成的话是绝无可能的,陛下的旨意绝无收回的道理,何况是婉儿抗旨在先,而这范闲瞧着许是自幼在儋州那种地方长大的,也没什么规矩,面容俊朗,眉目精致,笑容倒看上去温柔和顺,来京都这些时日,穿着打扮上勉强算尚可,其他的却看不出来深浅,不过无论如何,因着内库之事,他倒还真希望这桩婚事不成。
李承泽吃得不紧不慢,鱼冻是放在方形的银盘之中凝固后切了菱形块,他吃了两口便放了,一来确实是不好这口,二来则是因着席慎今日来要说的事,先前与北齐那边往来的商队近日回来了,带了不少好东西,近些年来,他虽未与李云睿达成任何交易,转而倒是叫她找上了李承乾,从前他不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盘根错节的具体深浅,这一回倒是叫参与了一部分出书和墨阁生意的李承乾顺势找上了他,兜兜转转之间,这条路子又摆在了眼前。
看来这当太子,更是需要钱呐。
李承泽抬眸看了眼仆从呈上来的锅子和烤肉,片得极薄的牛肉和鹿肉依次入锅,上下翻涌,他自行为太子夹了一片鹿肉,李承乾最初也只提了些北齐进贡的好东西,又说了庆帝回的礼,模棱两可地说着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多么昂贵,而庆国一片绸缎能抵万金,他当即明了李承乾的用意,也心知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起这些,北齐年年送的那些东西李承泽自己亦是了然于胸,无非就那些破铜烂铁,粗鄙庸俗之物,把玻璃当个宝似的供着,皇宫都要拿玻璃修建,当成了什么神物一般,这背后所体现的不仅仅是工匠的水平不高,恐怕位置也极低,在手艺传承上更不尽人意,不得不拿他国的产物装点自己的门面,而玻璃这东西,不似书画或碑刻,一块光滑透明的石头再晶莹剔透,如何毫无杂质,这一眼望去,不也是空空荡荡,似有若无,便是无,如此一来除了毫不掩饰地看着皇宫外的天究竟有多高,什么都承载不了,这北齐的皇室尚且如此,恐怕北齐人除了吃饱穿暖,也就是向往一点空。
不过,这步棋,却仍是可以动一动的,李承乾身为太子,自然不能行这商贾之事,先有了出书画稿一事被默许着做了,一来二去的与自己走动起来,再借墨阁走私敛财,最后哪怕是东窗事发,处理得当也牵连不到他,加之李云睿在背后协助,皇后为着维护太子之位,知晓了也只会想方设法将李承乾掩去,再加上那些太子的门下走狗,哪个不是与朝堂重臣勾连着,这成了气候,到时候一并将罪过甩到他李承泽身上来,与北齐走私是小,勾结他国行违逆之事沾了就甩不掉,损了他的名声,毁了他的前程,还能侵占了墨阁的路子,不得不说,确实为一步好棋。
再者,还能借题发挥,一并将他的景福阁也抄了,将范思辙也拿下,攀扯上范建,这户部若是换上个自己人就再好不过了,好棋。
承乾也长大了,倒也学会了走一步看三步,然而怎得这般容易轻信旁人呢。
于是李承泽安排了一番后,便应了此事,与北齐的往来如今已是第三年了。
范闲沉默地夹了肉来吃,这铜锅上浇铸了兽面云纹,每个人的锅子都分了五个小格子,里面的汤底皆有所不同,却不似他以前吃的那些口味重,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药材香味儿,他仔细品了品,能猜出来用了什么,无非一些清热降火的口感上也不会太苦的温和草药,又有各色香料帮衬着,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说到风味,他悄悄瞥一眼坐在他对面认真盯着锅子沸腾的林婉儿,属实是一位姿容秀美,眉眼如画的女孩,气色也尚可,不似大病许久的人,看来这所谓的有痊愈之兆不是作伪,除此之外,林婉儿也不怎么笑,颇有些清冷,也可能是因为婚事的缘故,她自始至终也没抬眸看过自己一眼,也只有李承泽为她夹了一块已经被烤出了丰厚胶质的鱼腩才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男女同席,怎么冷淡也无妨。而林婉儿身边的这位三皇子据闻其母宜贵嫔与柳氏为姐妹,言谈举止仍是小孩儿样,只想着吃喝,规矩也算好,只是难掩孩童天性,对他也仅仅是看了那么两眼便罢了。
太子看上去端方俊朗,生得一副温厚的面容,眉眼平和,气质上也平易近人,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些许矜贵,却反而无甚出彩之处。太子么,本来也是这一副模版,这储君之道,在棋盘上,就得当最静谧的那颗棋子,得像一条小溪流般地走势,越想要向前走得远一些,越不可过盛,否则便要汇入大江大河不见踪迹,成了那一滴水,兀自涌动,吸纳天上下的雨,滋养着溪边的花草,吸引丛林最深处的动物,磨平每一处山石的棱角,相互供养之间汇聚成自己的深渊——古往今来得不到好下场的太子何其多,终究是太盛了,这棋,走在最后的,看势却不入势,动旁的棋子去入别人的势,还得舍得下心去损一两颗子儿入对方的局,方能窥见对手路数中的关窍,一击命中即可尘埃落定,越急着下,越死得快。
静与动,生或死,不知这太子在棋局里,属于哪一路的子儿。
不过这几人,面容各有千秋,虽有着血缘关系却相似的地方少,李承泽看上去更是艳丽得突出些,金相玉映,霞姿月韵,尤其这一身碧衣红绦,腰间那红珊瑚珠子一颗一颗圆滚滚的,清一色的绯红如火,细密的一串将那把细腰紧紧缠绕着,垂坠下来部分淹没在交叠的双腿之中,范闲沉默地咽下嘴里的肉,藏于案下的左手轻轻地按上李承泽的大腿。
高手博弈,宜静不宜动,实际上若是谁都不下子儿,皆是死棋,总要动一步,开路,入势。
李承乾似有若无地看了一眼林婉儿那块鱼肉,李承泽心下了然,拿了布菜的筷子又挑了一块,鱼皮烤得焦香酥脆,被筷子轻轻一夹尚有脆响,胶质溢出,他挑了挑刺以后放入李承乾的碗中,那头李承平也眼巴巴看着,他不得不又选了一块最肥美的部分夹过去,刚收了筷子,便感觉腿根一热。
一瞬间的惊异很快被掩盖过去,却被范闲轻松捕捉到了,李承泽的身体僵硬着,面上不显,仍做那副兄友弟恭的姿态关照着这些兄弟姐妹,还不望招呼一声埋头猛吃的范思辙,许是摸不清范闲这胆大无比的行径究竟有何深意,他只装作无事发生。
范闲却也料到了他会是这般反应,对弈嘛,损一个子儿先试探试探什么路数,这点承受能力他相信李承泽是具备的,再者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有太子在场,今日不也是那皇帝企图为他这桩所有人都不愿意促成的婚事做的媒,牵的线,搭的桥么,又岂能允许节外生枝,却似乎又盼着能平添波澜似的,那么多个场合,时间,和演员,怎么偏偏就要在这二殿下的地盘搭台子唱戏,这件事若是在这二殿下的上林苑里横生枝节,牵连了二殿下,难道说这里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若真是如此,那么这背后可能有多方势力做推手,林婉儿对他没个好脸色,把他当空气一样,不动一子于她而言就是上策,倒也真不怪人家小姑娘,就连范闲心里盘算着这盘棋的时候,也不免有些愠怒,这倒是让他更明确了这桩婚事,着实不能认了。
这荔枝酥山不错,白,软,甜。
不过,也因此让范闲笃定了李承泽不会做些他掌控之外的反应,顶多事后私下再见时发作,撕破脸是绝无可能的,在棋盘上撕破脸的要么是局势已定,要么便是垂死挣扎,无论哪一种,对范闲来说都行,不知道这二殿下发作起来是什么路子,准备损多少个子儿,这么想着,他缓缓地将手指向内滑去,加了三分力道揉着。
李承泽放了筷子,拿起左手边的茶杯浅啜一口,腾出来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按住那只胆大包天到匪夷所思的手上,范闲也没有挣扎,顺着他那点力气乖巧地停在了原处。
李承泽忆起从前范闲也是这般胆大妄为,行事章法与旁人迥然不同,可谓是剑气箫心,肆意张扬不失风流,他确实是撒了饵料不假,却不知这鱼儿连同他也想一并吞了,着实是贪多了,李承泽又抿了一口茶,与李承乾聊了两句虎斑鱼的做法和保鲜方式,进而又随意说了几句物价,他动了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范闲手臂上的青筋纹路,指腹滑过一条条指缝,又绕回去,指甲划过一条凸起,他感觉到范闲倏地捏紧了他那块柔软的皮肉,这纱衣抵不住一点力气,手心传来的热度弄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微微震颤了一下。范闲的手与他的脸截然不同,单看那张脸谁不赞一句面如冠玉,笑起来的时候羞涩腼腆,好似什么神清骨秀、不谙世事的公子,想到这一点,李承泽近乎要笑了,他轻抚着这双手,可真是不一般,指节修长却硬得很,像什么凶兽的利爪,被抓住了想要挣脱就只能舍弃那节血肉,叫他扼住喉咙才能知道这双手究竟能给予些什么。
不消片刻,李承泽正欲收手之际,被范闲猛地将他的腕子扣住,继而又顺着那节纤细柔软的手腕包裹住他的手,迫使他打开手心,与他那带着不少茧子的手指缠绕在一起,指根嵌合着,李承泽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发现撼动不了分毫,他面色如常地询问着林婉儿今早采摘的草药是什么,还需不需要添置什么东西,手指却被攥得更紧了,范闲的拇指还在他的手背上画圈,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这些糟粕,弄得他痒得很,他想要蜷缩起手指逃出去,惹得范闲倏地用了力拉了他一下,力道掌控得极为精妙,既能制止他又不至于引人注目,算得上是个温和的警告。
这上林苑为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个偏殿方便小住,均是由着他们自己的喜好布置的,些许不能随意拿进宫里去的东西都留在这,或是无法轻易修改的装潢、家具布置都可在此处的偏殿随心所欲,都铲平了也无妨,好像这真的是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宫殿,好没有道理的一间偏殿,四面墙,一个个厢房,与皇宫相比较而言显得狭小了许多,虽也处处精细,终究与他们平日的住所相差悬殊,这么小一间屋子,却极度想让人占有。
就像那些被藏起来的箱子,平日里卷得严严实实的卷轴,封了蜡的小纸条,带着锁的盒子,关起来的一扇门,与偌大的皇宫相比,是多么容易被人所期待的小玩意儿,永远也不知道下一次打开它会是怎样的,是否与记忆中一样,这份期待的心情历久弥新,皇宫不过是一处巨大无比,却十分空旷的宫殿,门之后是另一扇门。
哪怕是李成儒身在军营,轻易不得出,也常常牵挂着他的小房子如何了。
林婉儿正有些许兴致地说着她最近制作药珠的事情,那些草药的精明与奸诈,不仔细辨别她都差点当成野草给拔了,险些功亏一篑,气氛正缓和着,管家倏然而至,他低垂着双手弯着腰小步走进来,而他身后则是侯公公。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刚要起身,候公公笑了笑说他只是来传陛下口谕,天色渐晚,允许郡主在此小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宫,说罢便一盏茶的功夫也不留离开了。
林婉儿闻言面色登时一变,顾不得候公公走到了哪儿,匆忙地行了礼便说自己感到有些不适,先回房了,晚膳要劳烦哥哥着人送到殿内,说罢跑了出去。
李承平吃饱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带了自己的侍从回他的偏殿休息去了,他还想着睡好了再去蹴鞠。
而李承泽在候公公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死死地扣紧了范闲的手,指甲陷入他的皮肉内,他是真的不明白,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呢,抗旨不尊的惩罚原是要在这用上,是了,雷霆雨露,谁又猜得着哪片云会下雨,何时要打雷,而那股无可名状的颓丧之感如山崩至眼前般,他看着那些滚滚而来伴随着隆隆轰鸣的巨石,只能伫立在原地,无可抵抗,也无法避而不看,骨头是如何被砸断的,哪处先断了,是要自己亲眼看着一一辨别的,他太熟悉这份感觉了,以至于稍一调动就能蔓延周身。
不,不,李承泽快速闭了一下眼,绝不,即便是千次万次百万次,他也绝不会任其崩裂,他转过下巴凝视着李承乾,对方正端着酥山舀了一颗荔枝,他慢慢嚼了两下,清甜冰爽的果汁润过喉咙,再舀一勺满是荔枝蜜的碎冰,天气热是叫人容易有些不受控制地倦怠乏累,他进食不易过多,眼下正巧刚好。
“晚些时候唤人去宫里说一声,今晚得叨扰二哥了。”李承乾看着勺子上晶莹剔透的冰说道。
范闲感到手背一点点钝痛,李承泽这双养尊处优的手状若无骨般柔嫩,轻而易举就能完全握在手心里仔细把玩,准确来说,这都算不上疼,他叫许多种类不同的毒蛇咬过,咬那一口留两个洞也谈不上多疼,疼的是毒性进入血液中,有的还带一些麻痹效果,有的则是凝血,有的让他胸腹胀痛,隐隐有窒息感,蜈蚣咬得不一样,蜈蚣咬得像隔着层层布料咬上一口,起初发觉不了,那无数条腿儿缓缓爬过皮肤的惊悚触感要远大于被咬,蝎子蜇人也不一样,像是一根根针,毒性不如蛇,毒液量也低,手指头冒一会儿污血也就罢了,倒是蝎子蜇一回人自己也搭半条命,何苦呢。毒青蛙倒不主动攻击,类似一些带毒的植物似的,许是因为自身弱小,只好在被动地自保上多下下功夫,生物类毒便是如此,发作得快,但容易解,随意粗制便人人都能用一用,好上手,另一方面来说,越是剧毒的越稀少,那些什么见血封喉,七窍流血,一毫升就能放倒一头大象之类的,一整片森林里也不见得有一个这种玩意儿存在,以前他也只是看了看国家地理才知道有一小部分这类生物,他还挺想养一只的,这得是什么样的狩猎欲望所驱使出来的进化方向,怎么没想着变成个人呢,怪可惜的。
这么点力气可谓是不疼不痒,他倒也觉得新奇,在儋州的时候被五竹打惯了,次次不留手,是要唤起他置死地而后生的欲望,反倒没有过这样绵软的疼痛,不知道会唤醒什么。
范闲自当无知无觉一般由着他,这二殿下确实如范若若所说,与林婉儿甚是亲厚,不似作伪,刚刚那位公公传来的口谕,想必一方面是这种事情没必要浪费一张圣旨,二来么,这种事情也写不得,雁过不留痕地说了就是,三就是你得琢磨呀,这白纸黑字的再怎么饱含深意落下的笔墨终归有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一条依据,而空口白牙一句话,谁知道其中是非黑白,端看你怎么琢磨,就像下盲棋似的,他感觉到李承泽卸了力道,整只手瘫软下来随便他如何拿捏,这是琢磨好了么,范闲面上不显,心下却一片漠然,他可不想做那入势的废子儿。
下午过得也不如何,各自回房休息,范闲能感觉到一些隐匿于暗处的视线仿佛增多了,不知其背后主人都是谁,又有有几个,他花了点时间光明正大地游逛这上林苑,心里默默地记着路,以及那些茂密的树丛,一口口水井,蹴鞠场,马厩,后厨,无人阻拦他,顶多遇见了一些不知忙碌着什么的侍从会对他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安。
入了夜,范闲沐浴更衣,吹了灯,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摸黑从窗子无声无息地翻了出去。
秦舞阳此时此刻正守着林婉儿的闺房寸步不离,据说那名女医睡在房内一并陪着,连灯都没吹,整个偏殿灯火通明,而谢必安则去守了太子住下的大殿,范无救守着李承平,还有一个人,范若若未曾提过,想来是不如这二位一般经常被放在明面儿上作为主子的权力延展经常落入旁人眼中,此时此刻那人正守着他与范思辙住的地方。
他静静蛰伏于房檐上,与夜色融为一体,二殿下这里倒是没什么人把守着,他顺着屋檐往下滑,伸手勾住雕梁画栋借力平稳落地,却不想此时此刻竟有人来了,他隐入黑暗中。
是太子,身旁也没带人,他仍是端着那副温和的姿态慢悠悠地走进来,抬起头看了看寝殿内的山石花草后信步走了进去,范闲屏住呼吸判断着他的脚步声,绕着殿外挪动,最终透过纸窗瞥见端坐在案桌前的二殿下,衣着未变,却不见那青色的外衫,只着着那几层白色薄纱里衣,太子仿佛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很轻松地找到了书房,二人交谈的声音很小很轻快,他听不真切,约莫聊了一炷香太子方才离开。
而过了没多久又有一来客,是那墨阁掌柜,他带了一个年轻人一并走来,二人也进入了书房,范闲才瞧真切了这不就是在城门口被人插队,又在抱月楼被那郭保坤的侍卫欺负的书生么,下一刻他便看到二殿下动了一下案桌上的一片花纹,是一个蝙蝠纹,一按就自动弹了出来,他握住这块小蝙蝠向左转了一下,向右三下,再按回去,墙壁博古架上忽然弹出一个小小的鹤形青铜香炉,他转动了鹤嘴,博古架向一侧滑动打开,露出一道门,三人进入其中。
范闲记下来这几处细节后,心想虽然他不怕疼,但却不能叫二殿下白白掐出几条月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