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上黎灰向我求婚时,我认出他是当年带头霸凌我的人。
>当晚我在浴室割腕,被他夺走刀片:“疼吗?”
>几天后我翻到他日记:“小时间又认错人了。”
>原来九千多页日记,每页都写着我的名字。
>最后一页写着:“明天该告诉她真相了——当年霸凌她的双胞胎哥哥,已经死在监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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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水珠从额发滑落,砸在浴室瓷砖上,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我蜷在墙角,背脊抵着同样冰凉的墙壁,湿透的睡衣紧贴着皮肤,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左手腕上,那道新鲜的、皮肉微微外翻的伤痕火辣辣地烧着,每一次心跳都把它擂得更痛。猩红的血珠正缓慢地、固执地渗出,沿着皮肤蜿蜒爬行,最终在指尖凝成饱满、沉重的一滴,然后,“嗒”地一声,落进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黏稠的血水里。那声音,是生命正在离开的倒计时。
门把手猛地转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尖啸,刺破了这濒死的寂静。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撞在墙上又弹回。黎灰高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像一尊骤然降临的煞神。他冲进来的动作带着风,带着一种被恐惧彻底点燃的暴怒。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我流血的手腕上,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时希!” 他的声音撕裂了空气,裹挟着纯粹的惊恐和绝望,那是我从未在他身上听过的音调。他几乎是扑过来的,膝盖重重砸在湿滑的地面也浑然不觉。他一把攥住我那只握着锋利刀片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我痛得闷哼一声,刀片“当啷”一声从他指间滑脱,打着旋儿跌进那滩血水里,溅起几滴暗红。
手腕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阻止了血液的奔涌。他另一只手慌乱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开衫,胡乱又用力地压在我的伤口上。布料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浸透、染深。
“疼吗?” 他抬起头看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碎裂的光,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痛楚在里面翻腾。他死死盯着我的脸,似乎想从我木然的脸上找出任何一点回应的迹象。水珠顺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滴下,砸在我的手臂上,和他的声音一样滚烫。
疼?我空洞地望着浴室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吸顶灯。光线刺得眼睛发涩。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呢?怎么比得上当年那个阴暗潮湿的器材室?怎么比得上那些粘腻恶心的虫子在皮肤上爬行的触感?怎么比得上被无数只手撕扯着校服,被闪光灯疯狂捕捉狼狈瞬间的绝望?怎么比得上那个带头的人——那个有着和眼前这张脸几乎一模一样轮廓,却带着恶魔般狞笑的人——冰冷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令人作呕的触感?
黎灰。同学会上,他众目睽睽之下单膝跪地,捧出那枚闪亮的戒指。那张脸,那身形,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我尘封的记忆深处,把那些早已结痂腐烂的伤口重新搅得血肉模糊。就是他。那个带头把我推入地狱的人。九年了,他竟敢,竟敢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用一场虚假的求婚,来提醒我当年是如何被碾碎在尘埃里的?
而现在,他又在这里,假惺惺地问我疼不疼?真是天大的讽刺。
“滚开!” 我猛地抽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挣脱他的钳制。动作牵扯到伤口,剧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但那股从心底炸开的憎恨给了我力量。“别碰我!黎灰…不,你这恶魔!滚!” 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血块。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无形的冰锥贯穿。压在我伤口上的力道骤然松了,那件被血浸透的开衫滑落下来。他脸上所有激烈翻涌的情绪——恐惧、痛楚、慌乱——在那一刻冻结了,然后寸寸碎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巨大茫然的灰败。他看着我,眼神陌生得可怕,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在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里飘荡,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恶魔?”
就在这时,外面客厅传来急促的门铃声和拍门声,夹杂着焦急的呼喊:“时希?黎灰?开门!怎么回事?” 是聚会后顺路送我们回来的几个老同学,大概是被刚才的动静惊动了。
黎灰猛地回神,脸上掠过一丝挣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吸入了千斤重担。他没有再看我,迅速站起身,动作重新变得利落而沉默。他扯下挂在旁边的干净浴巾,再次用力裹紧我的手腕,打了一个死结。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救护车马上到。” 他低声说,声音异常平稳,却压抑着某种风暴。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了浴室门,隔绝了外面那些焦急探寻的视线,也隔绝了我充满恨意的目光。
手腕上的浴巾压迫着伤口,钝痛一波波传来。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门外黎灰用冷静得可怕的声音安抚着同学:“没事,时希不小心滑倒划伤了手,已经处理了,救护车在路上了…你们先回去吧,谢谢…” 那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恶魔。他演得可真像。
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覆盖在皮肤上。单人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车鸣。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底下是缝合后持续的、绵密的钝痛。这痛楚像一根细线,时断时续地牵动着混乱的思绪。
门被无声地推开。黎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下巴上也冒出了胡茬。他走进来,脚步很轻,视线第一时间落在我裹着纱布的手腕上,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疲惫,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晦涩的东西。
“醒了?”他走到床边,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他放下保温桶,似乎想伸手碰碰我的额头,或者抚平我皱紧的眉头,但手指在半空中僵滞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声地收了回去,垂在身侧。
我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一片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树叶上。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喝点粥吧?”他打破沉默,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热的米香飘散出来。他拿起勺子,舀起一点,小心地吹了吹,递到我嘴边。动作笨拙而认真,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那勺粥悬停在唇边。我看着他那张脸——那线条分明的下颌,那略显薄情的嘴唇,那此刻盛满了关切(多么虚伪!)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和记忆里那张狞笑着、在闪光灯下俯视我的脸重叠、重合,最终严丝合缝。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猛地抬手,用尽力气挥开了他端着勺子的手!
“啪!”
瓷勺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摔得粉碎。温热的粥溅得到处都是,几点黏腻沾在了他昂贵西装的袖口上,也溅到了他苍白的脸颊上。
病房里死寂一片。粥碗在床头柜上微微摇晃。黎灰维持着那个被挥开的姿势,僵在原地。粥点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缓缓滑下,像一道滑稽又狼狈的泪痕。他慢慢抬起手,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粥渍,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他没有看地上的碎片,也没有看自己弄脏的衣服,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灰暗。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时希…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恨我?” 那声音里没有质问,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的困惑和痛楚,像一头困兽在陷阱里发出的呜咽。
为什么?他竟然问我为什么?
积压了九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彻底喷发。所有的屈辱、恐惧、绝望,那些深夜里啃噬骨髓的噩梦,那些被刻意遗忘却又从未真正离开的细节,伴随着眼前这张脸带来的强烈刺激,汹涌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为什么?”我猛地坐直身体,牵动手腕的伤口,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这痛楚反而点燃了更猛烈的恨火。我死死盯着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尖锐颤抖,像淬了毒的玻璃碎片,“黎灰,你问我为什么?你他妈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九年了!你装得可真像啊!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你看着我,看着我这张脸,难道就一点都想不起来吗?想不起那个器材室?想不起你亲手放进去的那些恶心的虫子爬满我全身?想不起你是怎么带着人撕我的衣服?想不起你拿着手机拍下那些照片时得意的笑?想不起你是怎么捏着我的下巴,说‘时希,你哭起来的样子真让人想弄坏’?!”
我歇斯底里地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每一个画面都在眼前疯狂闪回,让我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汗水,咸涩地流进嘴里。
“你毁了我!黎灰!你把我的人生彻底毁了!那些照片…那些流言…我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每一天都是地狱!九年了…整整九年,我每一天都在熬!我以为我逃出来了,我以为我忘了…可你他妈居然还敢出现?还敢拿着戒指来求婚?你是在嘲笑我吗?是在提醒我当年有多蠢多好欺负吗?!你告诉我…告诉我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吼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破裂,只剩下无力的气音。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尖锐的疼痛。我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绝望在身体里熊熊燃烧。
黎灰站在床边,像一尊骤然被冰封的石像。我嘶吼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脸上,烫进他的眼睛里。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医院的墙壁还要惨白。那双总是带着点慵懒或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是极致的震惊,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是排山倒海的痛苦,最终,这些激烈的情绪猛地坍缩,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看着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床栏,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手腕伤口下血液奔流的嗡鸣在耳边回荡。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黎灰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肺叶被砂纸磨过。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
“器材室…虫子…撕衣服…照片…” 他机械地重复着我控诉的关键词,眼神空洞地落在我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我,望向某个极其遥远、极其恐怖的虚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彻底的空白和死寂。
“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原来…在你眼里…我…是那个人…” 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做出一个表情,却只形成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百倍的弧度,带着一种万念俱灰的自嘲和彻骨的悲凉。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抓着床栏的手。那双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微微颤抖着。他没有再看我,目光低垂,落在地上那滩早已冷透、和白色瓷片混合在一起的粥渍上。
“对不起…” 他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平静,“让你…这么痛苦。” 说完这句,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脚步虚浮地冲出了病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仓皇逃离的背影,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以及刚才歇斯底里后留下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洞。手腕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像心脏被剜开了一个洞。我脱力地倒在枕头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鬓角。
他逃了。那个恶魔,被揭穿了真面目,他逃了。他甚至不敢反驳一句。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他最后那个万念俱灰的眼神,看着他踉跄逃离的背影…我心头除了复仇般的快意,还夹杂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更不愿承认的…尖锐的刺痛?
手腕的伤口在缓慢愈合,新生的皮肉牵扯着,带来阵阵麻痒。医生面无表情地拆开纱布,检查了一下缝合处,说了句“恢复得还行”,便开好了出院单。整个过程中,黎灰没有出现。来接我的,是大学时代一个交情尚可、如今在本市工作的女同学林薇。她小心翼翼地搀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欲言又止的困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黎灰这几天如何不眠不休地守在医院走廊,如何憔悴不堪,又如何在我出院前突然消失不见。
“时希…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薇终于忍不住,在送我到家楼下时,低声问道,“黎灰他…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我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变了一个人?恶魔收起獠牙,就能变成天使吗?多么可笑。那晚病房里他震惊、痛苦、万念俱灰的表情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带来一阵莫名的烦躁。我谢过林薇,婉拒了她送我上楼的好意,独自走进了公寓楼冰冷的电梯。
钥匙转动锁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推开家门,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灰尘和淡淡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晚的混乱仿佛被凝固在了这里。浴室门口的地砖上,还残留着几处没能完全擦掉的血迹,呈现出一种暗淡的棕褐色,像丑陋的伤疤。客厅里,黎灰那件被我血浸透、后来被他用来压住我伤口的昂贵羊绒开衫,像一团肮脏的破布,被随意地丢弃在沙发一角,上面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我快步走进浴室,打开所有的灯,打开换气扇,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哗哗地冲刷着洗手池,试图用声音和流动掩盖掉那晚的记忆。然而没用。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闯入时的恐慌气息,还有那浓烈的血腥味。我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只吸入了满肺的冰冷和绝望。
我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我冲出浴室,径直走向卧室,拉开衣柜门,拖出那个最大的行李箱,胡乱地把常穿的衣服往里塞。动作因为急切和手腕的不便而显得笨拙。抽屉被拉开,内衣、袜子…目光扫过床头柜,我的充电器还插在上面。我走过去,一把扯下。
就在这时,动作过大,充电器线扫到了床头柜靠墙那一侧摆放着的一个厚重的、深蓝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它“啪”地一声掉落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一怔。这不是我的东西。黎灰的?他什么时候把笔记本放这里的?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弯腰捡起它。笔记本很沉,皮质封面摸上去有种温润的凉意。没有任何标记,只在书脊处因为长期翻阅而显得有些磨损发白。
鬼使神差地,我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字,笔迹遒劲有力,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克制感:
“给小时间。怕忘记,所以要记下来。每一天。”
小时间?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一种极其怪异的违和感升腾起来。我皱着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好奇和难以言喻的焦躁,随手翻开了后面的一页。
日期是几个月前。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行简洁的记录:
> “5月17日,晴。
> 路过花店,她曾说过喜欢白色小苍兰。买了一大束,笨手笨脚插好,送去她公司楼下。远远看着她抱着花出来,阳光下笑得有点傻。值了。
> ——她今天没有加班,真好。”
白色小苍兰…我的确说过喜欢。那次…是他送的?不是快递?我心头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捻过纸页,翻到更前面一页。
> “3月8日,阴。
> 她胃病又犯了。托人从老家寄来的老姜和红糖熬了汤,放在保温桶里送过去。隔着门听见她助理在问谁送的,她说‘一个朋友’。嗯,朋友。
> ——汤喝完了吗?疼有没有好一点?”
老姜红糖汤…那个保温桶…我一直以为是林薇放的!指尖开始发凉。我加快了翻页的速度,纸张哗哗作响,像凌乱的心跳。
> “1月1日,雪。
> 新年。零点烟花炸开的时候,在她家楼下站了很久。窗户亮着灯。没敢打电话。
> ——新年愿望:希望她新的一年,能多笑一笑。”
> “10月15日,雨。
> 听说她淋雨发烧了。买了药和粥,托物业送上楼。被退回了。
> ——粥…大概凉了。”
一条条,一页页。日期跳跃着,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全是关于我的。我的喜好,我的习惯,我的胃病,我的加班,我随口的一句话…那些被我忽略的、习以为常的微小善意和关注,那些我以为来自朋友、同事、甚至陌生人的温暖,此刻,源头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名字——黎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要挣脱束缚。一种巨大的、荒谬的预感攫住了我,让我浑身发冷。我死死攥着那本日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再是一页页细看,而是近乎疯狂地、粗暴地往前猛翻!
纸张在指尖飞速掠过,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唰唰”声,像一场无声的暴雨。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不同的日期,不同的墨水颜色,有些字迹清晰如新,有些则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晕染,但每一页!每一页的页眉或页脚,都清晰地写着日期!而在那些或长或短的记录文字里,我的名字——“时希”,或者那个亲昵得刺眼的“小时间”,以惊人的频率反复出现!
不是几页,不是几十页!是几百页!上千页!越往前翻,纸页越陈旧,墨迹也越显暗淡,仿佛承载着流逝的岁月。翻动带来的气流掀起了纸页的边角,我能清晰地看到,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间隙,在页面的空白处,甚至被文字围绕着的角落里,无数个小小的“希”字、“时间”,像藤蔓一样悄然生长、缠绕。有的写得工整,有的则潦草得几乎成了涂鸦,似乎只是书写者在无意识间的随手刻画。
这些无处不在的名字,像无数双沉默的眼睛,从泛黄的纸页深处凝视着我,带着无声的重量,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翻动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纸张不堪重负地发出呻吟。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终于,“哗啦”一声脆响,一本厚厚的、用黑色硬卡纸单独装订的“分册”,从日记本主体松脱的固定环中滑落出来,重重地砸在地毯上。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停下动作,喘息着,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本突兀掉出的分册。它比日记本主体更厚,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被反复摩挲过的陈旧感。
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某种即将揭晓秘密的强烈预感攫住了我。我几乎是屏住呼吸,慢慢地、颤抖着弯腰捡起了它。它的重量异常沉甸甸。
翻开硬卡纸封面。扉页上,只有一行字,墨色浓重,笔迹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偏执的力道:
“第9000次。小时间又把我认成他了。”
“轰——!”
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第9000次?认成他?那个“他”是谁?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冻僵了。我像着了魔一样,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开了下一页!
没有日期。只有一整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如同某种疯狂诅咒般重复书写着同一句话!墨迹深深浅浅,笔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仿佛书写者在无数个日夜、在极致的痛苦或麻木中,一遍又一遍地刻下这行字:
“她看我的眼神,是恨。她又透过我,看到了那个恶魔。”
“她看我的眼神,是恨。她又透过我,看到了那个恶魔。”
“她看我的眼神,是恨。她又透过我,看到了那个恶魔。”
……
这一页的疯狂重复,像一把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眼睛!我失控地尖叫一声,像甩开毒蛇一样狠狠甩开这本分册!它跌落在地毯上,摊开着,那满页狰狞的重复文字刺眼地暴露在灯光下。
不!不可能!这算什么?!黎灰的苦肉计?精心策划的骗局?用九千次的记录来证明他无辜?来洗刷他恶魔的烙印?荒谬!太荒谬了!
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耻辱感瞬间点燃了我。我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赤红着眼睛,扑向那本被我甩开的、记录着“第9000次”的分册!我要撕了它!撕碎这虚伪的谎言!撕碎这试图混淆我记忆的、可笑的把戏!
我粗暴地抓起它,双手抓住它的硬皮封面和内页,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向两边撕扯!
“嗤啦——!”
坚韧的硬卡纸封面和厚实的纸张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但它的装订异常牢固,只被撕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并未完全断裂。就在裂口处,一张夹在里面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的旧照片,随着我的动作,无声地飘落出来,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我脚边的地毯上。
照片是朝上的。
我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嘶吼,都在看清那张照片的瞬间,凝固了。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我僵在原地,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放大到极限。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样的校服,并肩站在阳光下。两张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剑眉星目,一样高挺的鼻梁,一样略显薄情的唇线,甚至连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都极其相似!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如同地狱与天堂的差别。
左边那个,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得像未经世事的溪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和一点羞涩。他微微歪着头,显得温和而无害。那张脸…那张脸…分明就是大学时代,在图书馆第一次递给我笔记、笑容干净得让人心动的黎灰!是我记忆中,那个在恶魔出现之前,曾短暂温暖过我的、最初的黎灰!
而右边那个…右边那个…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他的嘴角也上扬着,但那弧度充满了玩世不恭的恶意和令人胆寒的邪气。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冰冷、贪婪、带着赤裸裸的侵略性和毁灭欲,仿佛能穿透照片,直直刺入我的灵魂!这张脸…这张脸!烧成灰我也认得!
就是器材室里狞笑着的脸!
就是撕扯我衣服时扭曲的脸!
就是捏着我下巴、用手机镜头对准我时,那张烙印在我无数个噩梦深处的、恶魔的脸!
照片的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出来的剪报,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标题依旧触目惊心:
【本市快讯】恶性伤人案主犯黎墨(男,18岁)于狱中突发急病,经抢救无效死亡…
日期,赫然是九年前。我们高三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剪报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字,墨色很新,笔迹却沉重得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
“他死了。小时间,他死了。死在那个夏天,死在那场他自己酿造的罪孽里,永远留在了十八岁。死前,他…从未悔改。”
照片和剪报从我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再次飘回地毯上。
世界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我僵直地站着,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耳边只有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奔流的轰鸣,眼前只有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清澈如初阳,一个污秽如泥沼,在我混乱的视野里疯狂旋转、重叠、分离…最终定格在器材室那张狞笑的脸上。
黎墨。
黎灰。
双胞胎…哥哥?
“轰隆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撕裂了沉沉的夜幕,瞬间将昏暗的室内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我脸上死一般的惨白和彻底的茫然。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整个世界的惊雷!
那雷声,像是直接炸响在我的颅骨里,炸碎了我过去九年赖以支撑、用恨意构筑起来的全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