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一直带着的戒指是从一个游商那买来的,那时他才十一岁,还没有清街的本事,只敢偷偷从宫里溜出来。那商人打扮奇怪,留着鬓须胡、高眉深目,既不像庆国人,也不像他在宫宴上见到的北齐人或者东夷人。商人穿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外面披着一块绮丽炫彩的纱,与庆国人打扮的截然不同。
他上前交谈,商人看出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便极力推荐这枚戒指,扬言说这戒指是由寒冰玄铁打造,戒中藏着的三枚毒药,毒性依次增加,大宗师若是没有防备吃了那第三颗,就会立刻七窍流血而亡。
小李承泽没见过大宗师,也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不过看着戒指样式新奇,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扔给游商,把戒指买下了。从那以后,李承泽虽无数次面临死亡,手上的戒指倒是一直没动。
从皇家别院出来,吞掉的是第一粒毒药。
淑贵妃怀着李承泽的时候意外摔了一跤,李承泽出生之时还未足月,因此他身体一直不大好,有一次竟病得比林婉儿还严重。
李承泽先前已经连续吃了两次范闲给的药,现在又吃了正经的毒药。马车还没有赶到府邸,他已经吐了两大口血。或许是药效发作,吐出来的黑血已经洇湿了胸前的衣物。谢必安心中急切,来不及停稳马车,就急着把李承泽从车里背出来。
谢必安快步背着神志不清的殿下往府里走,范无救拿着本书站在院子里,看见这情形,马上冲过来。
“出什么事了?殿下这是怎么了?”范无救接连发问。
谢必安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来:“范闲下毒。”
说完就没再理会范无救,也没注意到院子里摆着一地大大小小的箱子。
谢必安把李承泽仔细放在床上,范无救已经把府里的几个郎中叫来了。
谢必安看着其中一个郎中给殿下把脉,对范无救说:“此毒不是常人能解,你马上进宫找太医。动静大点,一定要让陛下知道。”
范无救拧着眉应下,对他说:“正好宫里的太监来送东西,我跟着他们马上进宫。”
“送什么东西?”
“今天是殿下生辰,陛下和淑贵妃都送了礼物过来。”
谢必安来不及考虑这些,范无救也没执着,立刻进宫去了。
府里的郎中医术虽精,但此毒属实怪异,几个人一时束手无策,只能暂时保证殿下性命,却没有把握根治此毒。
谢必安吩咐他们时刻照料殿下,退出殿外,在门口找了个信得过的人,让他马上去京都府报官。又安排几个相熟的小厮,通知各处官员,再让府上所有侍卫守住殿下,他一人奔向褚家。
到了褚家,褚之和正在讲经,知道谢必安来了,想着是李承泽有所吩咐,连忙出来。
谢必安把情况大致讲了一遍,褚之和听到李承泽中毒,一下紧张起来,也顾不得主次,听着谢必安的安排开始动作。
李承泽从皇家别院出来到现在,刚刚半个时辰,谢必安派去京都府的人已经敲了钟,听褚之和讲经的一屋子人倾巢出动,出现在京都大小街巷。褚之和把人都打发出去,马上开始着手写折子弹劾范闲。李承泽手下门客听到消息,数不清的折子送往宫里。
谢必安前脚回府,范无救后脚带着太医进门。
范无救气喘吁吁地告诉他:“贵妃娘娘知道此事,已经亲自去找陛下。”
跟着来的太医谢必安也认识,医术高超,与李承泽也相熟。
那太医摸了摸脉象,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身子本就比常人虚弱,这毒又万分凶险,怕是难治啊。”太医对着二人说。
谢必安和范无救一时呼吸都停了,耳边嗡嗡作响。
太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这毒,怕是只有鉴察院三处主办费介才能解,我们只能暂时疏解毒性。”
“听说费介现在不在京都。”范无救有些慌张。
太医回道:“那可就难办了。”
谢必安看着躺着床上的李承泽,殿下本身就比常人白些,如今中毒,脸色愈发苍白,躺在床上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明显。
不能再等下去,谢必安对着范无救说:“我去找范闲。”
范闲是费介的学生,现在只有找他,殿下才可能活下来。
谢必安刚从內殿出来,就撞上了侯公公。
侯公公慌张冲进来,看见床上的李承泽,脸也吓得白了几分,扯着嗓子喊:“殿下!殿下!”
谢必安一把把侯公公拦着,冷着脸看着他。
“公公想干什么?”
侯公公知道谢必安心高气傲,也没空理会他的无礼行为。
“陛下知道殿下中毒,已经派人加急把费大人请回京都,不出半日就能来为殿下解毒。更不用说,陛下心忧殿下安危,所以先让老奴来看看。”侯公公道。
谢必安没有放下拦着他的手,只说道:“公公看见了,眼下生死攸关,就请回吧。”
侯公公瞪他一眼,谢必安装作没看见。
不过侯公公也着急回去给陛下复命,转身离去了。
那边,太医已经用针封住李承泽心脉,尽量确保毒不入肺腑。
褚家那边传来消息,褚之和已经带着大小官员求见陛下,等候陛下圣裁。
京都府那边,府尹派人传唤在场侍奉的丫鬟小厮,证词应该已经送到陛下那里。
到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了。
陛下大发雷霆,宣陈萍萍和范建进宫,也派人把范闲从别院叫过去。
林婉儿得知李承泽真的中毒,慌乱不已,但叶灵儿已经被李承泽送回叶府,她也只能在别院等消息。
范闲进宫,褚之和率一众官员当场与他对峙,拿出京都府送来的证词为佐证。
范闲没想到李承泽真的会中毒,但又有证人在场,百口莫辩。
陛下知道大皇子今日也在皇家别院,连着把他和北齐大公主一同叫来。北齐大公主面上天真,却三言两语把范闲下毒一事坐实,站在她身旁的大皇子也无声应和。
陛下问罪范闲,却对范闲的解释置若罔闻,接着又问责陈萍萍和范建。
三人都没想到李承泽敢以身入局,更没想到因为今天是李承泽的生辰,燃起了陛下心中一丝微弱的亲情。
陈萍萍和范建引咎自责。
陈萍萍拱着手说:“臣已经让黑骑快马加鞭去江南找费大人,不出一天定能回京,一定保证二殿下平安无事。”
范建跪下向庆帝请罪,承认自己教子无方,请求陛下收回他的官职,以示惩罚。
不过庆帝对李承泽的关系转瞬即逝,还不够危及范家。
他冷哼一声,让他们先下去,只留范闲一人。
陛下和范闲具体说了什么,谢必安不得而知。但范闲出宫后直接回了范府,再也没动静。
到此,已经有三个时辰。
林婉儿心中担忧,但范闲自顾不暇,已经顾不上她。叶重得知京都恐生变动,便把叶灵儿关在府里,不让她随处乱跑。
淑贵妃派身边亲信去了李承泽府上照顾,但由于暂时无药可解,李承泽的状态越来越差。
谢必安和范无救在一边坐立难安。
现在,褚之和安排的门生已经把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小范大人一时间竟成了谋害皇嗣的乱臣贼子。
此案重大,京都府把收集的证据如数转交鉴察院,范闲虽是一处代理主办,但要避嫌,此案由陈萍萍亲自主管。
费介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熹微之时赶到二皇子府,见到奄奄一息的李承泽。
费介不愧是用毒的高手,谢必安只服侍殿下吃了一副药,殿下就已经开始好转。费介写下药方,把注意事项一并交代给太医,就连忙回宫里复命。
谢必安和范无救两人一夜都没合眼,现在终于是能放下心了。
“昨天是殿下生辰,我本想着晚上偷偷给殿下庆祝,谁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范无救沉声说。
谢必安刚张嘴说话,却因为一夜没喝水,嗓音嘶哑。
“一切都怪范闲。”
李承泽的戒指是继红楼梦以后第二个独属于他的秘密,他在马车内服毒时有谢必安相伴,无人知晓。
鉴察院查到最后,一切证据都指向范闲。
陈萍萍也没有周旋之策,只能如数禀报给陛下。
陛下龙颜大怒,命人捉拿范闲,杖刑三十,禁足半年。
不过二皇子府上无人关注,到了午时,太医确定李承泽脱离危险,距离二人在皇家别院冲突,已经过去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