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1

春猎日晚，暴雨骤至。白练裂空，惊雷炸响，兼有怒风卷挟雨线坠落，在庭内打出噼啪不绝的响声。

这场雨来得不寻常，似乎也隐隐昭示了表面平和下的汹涌浪涛。

光线几乎是一息之间暗淡下来的，转而又映亮了一名女子的身形。她身量不低，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衣衫，正手端一盆血水，自殿内迈步而出。

电闪雷鸣，松枝含露。

阿怜刻意忽略盆边被血浸染的布，仰头去望檐下的暴雨。

谢璟的居所种了一些松柏，每落雨雪都会激出一种清澈又冽然的松木香气。尤其新雪初霁时，那些气息愈发明显，就像殿下身上清而不冷的木质香。

可阿怜鼻尖依旧是浓烈的血腥气，没有被松柏的清冽冲淡丝毫。

她眼底微红，沉默着将手伸入了雨幕之中。

今夜雨水很重，打得她手掌发疼。阿怜指尖的血随着雨滴一同坠落，收回手时，勉强算是洗干净了。

她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今晨。

初春的阳光温暖舒适，照得万事万物懒洋洋的，连好动的雪团也安静地倒在殿外晒太阳。

她那时正在清点皇帝和苏贵妃送来的赏玩，百忙间朝庭内撩过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出发前还不忘逗逗猫玩的谢璟。

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没入雪团柔软的毛发，轻轻揉了几下。

雪白的小猫鼻尖一动，凭借本能蹭上了谢璟的裤脚，叫得又软又娇。

清透的日光下，谢璟的睫毛染上了动人的碎金。他很轻地笑了一声，又去捏了把雪团的耳朵，这才站起身来。

为了骑射方便，谢璟今天没有穿那些宽袍大袖、繁复精巧的服饰，只穿了一袭轻薄的霁蓝劲装，束了同色系的发带。

谢璟揉雪团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护腕松动了，这会儿便低下头，打算整理护腕的绑带。

一旁的阿绫眼疾手快地把他的手扒拉到自己跟前，三下五除二系紧绑带，眼巴巴问：“殿下，今日可以猎两只兔子回来么？雪团说它想吃。”

雪团睁了睁眼：喵？

阿怜闻言莞尔：“是猫馋还是你馋？”

阿绫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一双眼睛亮亮的，让人想起上元时候的花灯。

谢璟当然知道嘴馋的另有其人，却也乐意配合阿绫，抬首笑道：“嗯，多给雪团打几只。”

少年人身姿若竹，又面如冠玉，笑起来时一派明澈意气，直教人移不开眼。

三殿下的生母是当年京华的第一美人，温柔清雅，谢琮亦继承了她漂亮出众的五官。故而不少远远见过三殿下的宫女们都说，殿下生的是当真好看，脾气也好，真不知道以后哪家小姐有这样的福气。

阿绫就眉眼弯弯地对她们说：“殿下这般好看，一定也会配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

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阿绫会贪嘴，耍小脾气，不过谢璟也都任她闹腾了。

……总有一些人被世事磋磨得缺乏棱角，可他希望在他这里，身边的人能够秉持本性，不改纯挚。

得到应允的阿绫很是高兴地弯起眼睛：“那我们就等殿下好消息了！”

恰逢这时，殿内的小侍牵了骏马前来，温眉顺目地告诉谢璟该启程了。谢璟“嗯”了一声便牵过小侍手里的马缰，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理了理马的缰绳，对着阿绫和阿怜招一招手，用力一夹马腹。

骏马嘶鸣一声，势如破竹地向前奔去，将烈烈长风落于身后。风中，落下谢璟一句意气风发的“驾”。

阿怜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满眼都是温柔。

此次春猎恰逢启国百岁华诞，南方战场又捷报频传，喜上加喜，因而更是盛事一桩。

由于规模宏大，凡世族子弟和皇帝子嗣均要参与，拔得头筹之人更有向当今圣上提出要求的殊荣——却也因为人多，今日的猎场戒备尤其森严，不允许她们一介下人入场。

众兵士在边围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更有人紧盯一切细枝末节，谨防生变——可哪怕细致谨慎至此，仍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阿怜知道，她家殿下从不畏于展露自己的锋芒。

过于出色会招致忌惮的道理，谢璟并非不知。可他和宫中的联系只有一线血缘，说深厚，好像天子一令就能要他的命；说浅薄，他却难以除去这冠冕。

他需要用出色考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于残酷的宫闱争斗中得生。

故而此次春猎仍是谢璟占了上风。

纵身隐入一片灌木后，谢璟停马伫立，从背后箭囊抽出一支羽箭来，信手搭弓。

弓张得很满，直指一只惊慌逃窜的，若隐若现的麋鹿。

一阵破空之声后，麋鹿倒在了深深林木间。与此同时，有道箭影蓦地擦过了谢璟的小腿！

一些妄逞大能的世家子弟的确没什么准头，十箭下去有三箭不射到人都是幸事。

不过谢璟还是留意了下四周环境，去寻貌似可疑的身影。见谢璟停留得有点久了，坠在他身后不远的谢琮歪头问道：“怎么了兄长？”

谢璟摇首应道：“无妨。应是哪个世家子弟失了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