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落了一夜,至寅时才停。
麻醉效用已过,谢璟在昏暗的烛火下缓缓抬起眸子。动动发酸的脖颈,望到了初亮的晨光。
窗外还是一片迷蒙的暗灰,并没有被天光映亮多少。殿内点着一豆烛火,小小一点在眼前跳跃,照亮了趴在榻边的谢琮。
未来得及解下的发带落在了他的手边,谢琮一只手搭着他的手,另一手用来做自己的枕头。
他呼吸均匀,睫毛在眼底落下了一片浅影。
谢琮睡相很乖,这点谢璟一直都知道。
阿绫听到细微的布料摩挲声,怔怔回神,发现榻上的人已然转醒。
殿下的状态好像好了些,可脸上还是缺乏血色,有点过分苍白了。
六殿下刚歇下不久,故而她轻手轻脚地挪到谢璟面前,用气声询问:“殿下有没有哪里难受?”
“……没事。”
阿绫松了口气,像是想对他笑一笑,可使劲浑身解数都藏不住悲哀。
……就是因为没事才怪异。
谢璟指尖下移,近乎平静地去掐大腿处的肌肤,意料之内地发现没有知觉。
他突然有点想笑,又觉得荒唐至极,紧随其后的,是自脊骨生出的凛冽寒意。
最开始发现有人恶意针对时,谢璟不过十三。
当日的谢璟还未来得及下箸就被谢琮的事引去了注意,他放心不下他,就温和地对手下人说自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他们把菜分掉。
谁知膳食里,被人下了沧寒毒。
有嘴馋的小厮吃得多了,当下就有了轻微症状。
谢璟处理完事情回来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吃过晚膳的人几乎都有些不良反应。
严重的已然夜间惊悸、盗汗、浑身发抖。
谢璟蹙了蹙眉,问他们可还留着些膳食。
一旁的阿怜把自己那份递了出来,轻声道:“本想着给阿绫留的……这样正好,殿下以此一验罢。”
被传唤来的御医用银针试了菜,摇摇头,并无所获。他请求把饭菜带至太医院进一步核查,谢璟同意了。
后来他才得知膳食被人下了毒。
沧寒毒是稀有慢性毒的种类之一。中毒者起先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偶然夜间惊悸,失眠,倒都可以用过劳解释;而随着寒毒侵入心脉,人会无声无息地病倒,再死于盈满寒露的晨日。
不易根治,不易溯源,可怕的是只需间歇性的服用。
发现得早尚可抑制,迟了就只能宣告死亡。
幕后之人显然有一定倚仗。可那人的倚仗到底强大到何种境地,谢璟难以估量。
……尽管想他死的人与日俱增,想他活的也不在少数。
此次春猎,大概是那人的一个下马威。他貌似仁慈地没有要谢璟的命,只废了他一双腿——可这无异于要了谢璟的命。
谢璟自幼就想夺回北国人手中的启国失地,于是精心研读兵书,把可能的迎战策略推演殆尽,只待时机成熟,从侵占边境多年的蛮族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
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没可能上马,没办法带兵,甚至连日后的行走坐卧都离不开身边人的扶持——倒不如直接让谢璟死来得痛快。
二人交谈的动静虽然不大,可谢琮觉浅,眼睫颤了颤便清醒过来。
他还穿着春猎时日的那身月白色,袖口染得污血已然结块,看上去和清逸的白毫不相融。
谢琮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继而去探谢璟额头的温度。
没那么烫了。
谢琮放下心,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吩咐阿绫去拿煎好的药和清淡的食物来。
阿绫应了声是,便出门去取了。
她离开后,房内只剩下了谢璟和谢琮二人。谢琮没睡多久,只觉头部钝痛,却没怎么去管自己的情况。
他抬起泛着红血丝的眼,绝然不提自己求了多久,又守了多久,只顾关照对方:“……兄长还有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