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汉子穿着对襟短褂,靛蓝布被汗浸成深色,肩胛骨一耸一耸,肌肉在衣下滚动,像两只不安分的山雀。
他们跑得飞快,却总在拐角处猛地收脚,让车轮溅起一弧银亮的水花,恰好溅到穿西装的先生脚背。
那先生也不恼,掏出手帕弯腰轻轻一拭,皮鞋头仍亮得能照出乐悠悠躲闪的影子。他起身,巴拿马草帽下的眼睛冲她礼貌地弯了弯,像两轮藏在乌云后的月亮。
街边茶楼飘出评书的声浪,说书人一拍醒木,“啪”,仿佛把整条街的呼吸都拍停了片刻。茶客们长衫马褂,铜扣在灯下闪温润的光;袖口随举杯的动作滑落,露出里面雪白衬里。热气氤氲,他们额角细汗密布,却顾不得擦,目光紧盯着台上,仿佛那折《九门提督》比窗外的战火更近。
不远处新开的百货公司,霓虹灯管在白日里略显暗淡,却仍固执地闪动红、蓝、绿的色彩。玻璃橱窗内,塑料模特穿着改良旗袍,高领紧收,衩口却大胆地开至膝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
阳光照在缎面上,水波一样的暗纹流动,我几乎能想象它贴在皮肤上的凉滑。身旁有两名女学生经过,她们穿着阴丹士林布旗袍,颜色是雨后天空的淡青,发尾烫了卷,用一枚贝壳发卡别在耳后。
她们笑时压低声音,怕惊扰了空气,却又忍不住交换眼色,眸子里有亮晶晶的憧憬,比霓虹更耀眼。
巷口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乐悠悠探头,看见银匠的小炉正吐着蓝火苗。匠人左手握镊,右手执锤,一敲一挑,一朵梅瓣便绽放在银片上。
他额前皱纹深如刀刻,却映着温柔的光,似把整座城市的热闹都敲进了那枚小小发簪。
几个小姑娘围在摊前,她们穿着棉布短褂,袖口磨得发白,却掩不住眼里的欢喜。
乐悠悠一身大红喜服招摇过市,金线暗纹随步轻闪,抬眸间的浅浅一笑,雪肤花貌,艳色压过满城灯火。人声鼎沸的街面瞬间安静半拍,目光齐刷刷被勾走了。
走着走着,路边一小摊的大娘撩起围裙,热气从锅里翻上来,正裹住她半边脸,衬得那声招呼愈发软和:
其他“小姑娘,现做的元宵,桂花蜜管够!”
其他“要不要来一碗?”
糖香混着糯味钻入鼻尖,乐悠悠的五脏庙闹起了饥荒,刚要开口时却犯了难,她好像没有这个时代的钱——银元。
乐悠悠“我没有钱。”
笑意在大娘脸上顿了顿,像被冷水浇过的炭火,只剩三分余热。她上下扫视那一袭大红喜服,目光从绣金云纹滑到微皱的裙角,眉梢高高挑起:
其他“小姑娘,你该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乐悠悠“逃婚?”
乐悠悠低首,只见自己红衣艳烈,凤冠虽摘,发鬓犹留珠钗痕迹,活脱脱就是花轿里跑出的新嫁娘。
她叹了口气,指尖探入怀中,触到一枚硬物,铜钱边缘被体温焐得微暖。